負相思之天下定‧上卷 第一章 那時花開,長暇寺中無暇會(2)

江鶦不由得笑了,「虧你想得出來。還剩一些,留著給琬兒她們涂吧,那對寶貝,什麼新鮮東西都要玩。」

「急什麼,還不知道染不染得上去呢。」江琮拈著她的手仔仔細細地看,慢慢露出笑容,「真像花瓣兒一樣,不對不對,簡直比花瓣還艷,我的好姐姐,從現在起你可千萬別給我到處亂踫!」說著拿紗布層層裹起。

江鶦看著包得嚴嚴實實的指尖,一陣無奈,「要這樣多久?」

江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頭,「至少一夜。」

「你就會胡鬧。」

「很襯你呀。」

這時外面天色已暗,有僧人進來點燈,饒是血一樣的紅,在燭火映照下也略為黯淡,江鶦起身,「不早了,你歇著吧。」

「我不累,況且不是說好了要去賞夜櫻嗎?」江琮目光從江鶦手指上移開,又興致勃勃地落在她臉上。

「夜里風大,對身體不好。」

「我多穿幾層就是了。」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父親把你交給我照顧,我可不敢出什麼差池。」

江鶦說著俯身去月兌江琮的鞋,江琮掙不開,只好乖乖躺在榻上,「那你多陪我一會兒。」

「我這不是在陪你嗎?」江鶦撥亮燈盞,明滅交替之間,清麗的臉忽然有種嫵媚的氣韻暗暗流動。

江琮臉上微微一熱,忍不住用被子蒙住,江鶦卻毫無察覺,兀自回到榻邊,只發現江琮把她的手緊緊抓住。

「姐姐,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你怎麼了?等你睡了我再走,這樣行了吧?」江鶦莞爾一笑,把他拉到下巴的被子扯下來一點。

「雖然這里的人很討厭,可是我喜歡這些櫻花。」

「我知道,不然你也不會年年都來。」江鶦輕輕拂過他的手背,心里忽然涌起一絲柔軟的哀傷。

「你會一直陪我到櫻花全都落盡嗎?」

「我們哪年不是等到落光了才回去的?」江鶦詫異起這些問題,卻仍是微笑著答了他一句。

「你會年年都陪我來嗎?」江琮聲音里已經糅雜了困意,意識和昏燈一起搖擺起來。

江鶦看他迷迷糊糊了還這麼執著于一些一幕了然的答案,不由好笑,「我哪年沒有陪你一起來了?」

「……我是說以後。」江琮沒有睜眼,雖然想聊天,但實在是困了,一句話說得含糊不清。

「江琮?江琮?」江鶦喊他也不再應聲。她微微一笑,一如既往地把他的手小心放進被子,忍不住哀模一下他的頭發,這才輕手輕腳帶上門出去了。

長暇寺的和尚雖然個個貪錢,說的話倒沒有半句是假。夜色中的櫻花與白天比起來,更為空靈生動,江鶦在庭中信步一個來回,便覺得心情豁然開朗,那些淡淡的糾結心頭的愁緒像被清風吹落的花瓣,撲入夜色迷離懷抱,杳然無蹤。

江琮已經睡著,加上身體孱弱,怕是與這樣的櫻花無緣了,那一對小姐妹也在房中早早歇下,江鶦樂得閑適,腳步越發輕盈,轉過一處洞龕,卻見一個青衣人靜靜站在樹下,月鍍成霜雕像一般。

江鶦不想因為這人失了漸濃的游興,然而貿然走過去卻也不妥,當下尋了十尺之外一塊步石,走過去的同時掏出懷中一支短小精巧的白玉簫吹奏起來,人常道晚不吹笛早不听簫,簫聲淒瑟,早晨听了會令人黯然傷神,一天都提不起精神,然而江鶦吹出來的這簫樂卻很是不同,不但輕柔還很跳月兌,一曲未了,那青衣人便出現在十步開外。

江鶦見目的達到,停下來溫婉一笑,「不知公子在此,半夜三更的濁音相擾實在抱歉。」

青衣人道︰「這支曲子我听過,可是姑娘吹起來很特別,和最好的樂師相比仍勝一籌。」

他說話實誠沒有客套,神色間也是一片認真,江鶦看著那張清秀中透出滄桑的面孔,不知怎麼的心里竟有一絲悵意,「公子言重了,個中不同不外乎心境,與技藝無關。」

那青衣人點點頭,「姑娘能否繼續吹完它?」

江鶦這時想起自己目的原是為了將他趕走,不由笑道︰「這回怕是吹不出剛才的境界了!一有人在我就緊張。」

青衣人愣了愣,「這樣啊。」也不再多說什麼,轉身就要走。

江鶦忽然又覺得這人有點意思,這樣讓他走了未免可惜,趕緊說︰「公子不棄嫌的話,我可以吹點別的曲子。」

青衣人站住,轉過身來時臉色微微一變,「姑娘,你的手……」

江鶦低頭一看,裹著指甲的紗布上沁出絲絲淡紅,立刻忍俊不禁,「不礙事的。」

「受傷了嗎?」

江鶦本想告訴他手纏紗布的原委,可又不知道怎麼開口,一時之間只好微笑不語,那青衣人取出一只細頸瓷瓶說︰「我這瘡傷藥比一般的管用,姑娘拿去吧。」

江鶦被他逗得想笑,沒有去接,「公子多慮了,這不是傷,並不會疼。」

「喔。」青衣人立即相信,也不覺得尷尬,神色自然地收回藥瓶。

江鶦從未見過這樣坦蕩的人,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正恍惚,忽然听見有個聲音說︰「這位姑娘請听在下一言,這里可不是久留之地,還是快點離開的好。」

聲音來自水榭,距此不過十步,只見談話又加一人,是個清瘦文弱的襦袍書生,手持羽扇笑得雲淡風輕,青衣人不悅道︰「你跟來做什麼。」

書生笑著說︰「陸某不放心讓你獨自應付放雲裳。」

江鶦正奇怪,住持這老和尚為何收了銀子還敢放無關人等進來,不知這兩人什麼來歷,竟讓長暇寺拒之不得,剛才听這人自稱陸某,羽扇襦袍風骨不凡,隔一會兒又听到一個放雲裳,當即明白過來,「你是陸抉微?」

對方扇子搖得不急不慢,「呵呵,姑娘眼力真不差。」

江鶦恍然大悟,瞥一眼那青衣人,「這位應該是秦少辜了?」邊說邊在心里暗暗驚詫,沒想到此行竟能一下遇到四公子其中兩人,當即笑了笑來掩飾詫異,「聞名不如見面,秦公子和傳聞中相差甚遠。」

「我給人是什麼印象?」秦少辜淡淡一笑,他一只前臂包了護腕,另一只卻是長袖垂下遮住整只手。

「既是用箭,而且還是殺傷力迅猛的大箭長箭,怎麼也該是個孔武有力的將軍模樣。」

「原來被傳成這樣,讓姑娘見笑了。」

江鶦一笑,「我叫江鶦。」

秦少辜緩慢地點了一下頭,「鶦姑娘。」

「二位要等人,江鶦就不打擾了。只有一個請求,舍弟體弱,剛剛歇下,請不要驚動他。」江鶦施了一禮,轉身回去廂房,擦肩而過那一刻,還隱約听見他一聲低低的輕嘆。

想來那人人口徑相傳的四公子中,陸抉微風骨奇特,喜怒不形于色;苗從憩鮮少露面,為人並無固定格調;段仲麟太過急進,行事不愛思前想後。只有這秦少辜最為耿直正氣,嫉惡如仇,卻偏偏就是他,竟和聞之色變的閑邪王之女扯出情感孽債,江鶦淡淡一笑,機緣真是叵測難料的東西。

第二天一大早江鶦在一片吵鬧聲中醒來,出去一看,地上砸的都是香爐佛卷這些東西,一群僧侶跑來跑去地收拾,那對雙胞胎站在江琮屋子門口,里面還在不住往外摔出物什來。

「出了什麼事,怎麼又使性子?」

江琬看見她,連忙跑過來,「鶦姐姐,事情可邪門了,一夜之間那些櫻花全都謝了,琮哥哥正發脾氣呢。」

江鶦一愣,走出幾步一看,可不正像她說的,昨個半夜還大片大片繁雲一樣的櫻林,如今光禿禿的半朵都不剩,只有滿地斷枝殘紅。

江琬跟過來說︰「哎呀,昨晚也沒刮多大的風呀,人家還想摘些花瓣做蜜餞和糕點呢。」

江鶦搖一搖頭,心知多半跟放雲裳有關。

轉回來時那屋子門口空地上已經全是殘碎,幾個僧侶忙得腰都直不起來,索性里面沒有再飛東西出來,江鶦瞧著砸得差不多了,叫過住持笑盈盈地道︰「大師對不住,舍弟脾氣大了些,這些銀子算作賠禮。」

住持滿臉愁雲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那苦臉倒讓江鶦舒了一口惡氣。

進了屋子才覺得庭院跟內舍相比真是干淨整齊得多,「得了,有勁撒氣不如留著力氣下山。」

江琮正在氣頭上,恨不得把一寺院的人都殺個干淨,「先是放一堆無味的人進來亂走,半夜三更還把花毀了,我一年才來幾天,倒霉事全趕上了,憑什麼不許我拿這群和尚撒氣?」

「好了好了,花還會再開的,你拆了這間廟,明年來就沒地方住了。」

好說歹說終于滅了他的火氣。只是花全沒了,人自然失去逗留的理由。江鶦出去招呼隨行家丁收拾東西打道回府,江琬江琰見沒有熱鬧好看也就起著哄回屋去了。

不多會工夫一行人井然有序地離開長暇寺,此行賞花可說是最郁悶掃興的一次,但不知怎的,一旦想起那住持苦笑的樣子還有昨夜的邂逅,江鶦竟不由自主生出不虛此行的想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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