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車潮洶涌,擠上光華橋,袁緗依辛苦地擠出歸家的人群,有些沒力地把破舊的125機車停在公司樓下變得很空的騎樓里。
「袁姐,才回來呀,辛苦了。」
「我們先走嘍……」
一雙雙難掩好奇的眼不約而同地在她身上多瞄好幾眼。
袁緗依強打精神,故作不知地向走過身旁正要下班的同事揮手道別。
人雖走遠,指指點點的言語依然清晰傳入她的耳中,她幾乎掛不住臉上作戲的笑容,直到電梯門關上,才放任情緒露出真實的自己。
她苦笑地看著鏡子里的影像,身上穿著相當于一部100C.C.機車價值的衣服,卻騎一部幾乎可以報廢的破車,難怪一路上被人當怪物看。
想到桌上那小山似的英文資料,她就全身乏力。她真是招誰惹誰呀!
辦公室只剩下少數幾個同事沒走,她樂得省去應酬的力氣,直接把資料袋一扔,身子往座位一窩。對座的縴荷正如所料已經下班,她輕易躲過一場「嚴刑拷問」。垂下肩,她長長吐了口氣,好長的一天哪!
桌面上宋縴荷留下一疊待回的留言條,最上面寫的居然是,「別以為我會放過你,明天如果不從實招來,當心我皮鞭蠟燭伺候。」下方的簽名,畫著一個腳踩高跟鞋,一手拿皮鞭,一手拿蠟燭的Q版SM女王圖。
她忍不住失笑,一天的疲累好像全被趕跑。起身泡杯熱茶,拿出順手買的包子,移開蓋在資料上的檔案夾,認命看向那堆豆芽菜,準備好好和它奮戰一番。
「鈴……鈴……」
電話鈴聲響起,她隨意一瞄掛鐘。
「喂!逍遙您好,我姓袁,有什麼可以為您服務嗎?」六點半,是哪個不識相的家伙找她,她有些恍惚地應著,眼楮猶在那些豆芽菜上面游動。
「還不下班嗎?」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她一擰眉,卻很職業性地回道︰「我如果下班了,誰來解決您的問題呢?」
「好一個盡職的員工。不過你不是應該回答,‘現在是下班時間,請你明天上班時間再打來’嗎?」
電話里傳來毫無生氣的制式回答,不由讓她莞爾一笑。
「生意上門豈有往外推的道理。」袁緗依精神一振,發現是樓韶宇找她,卻索性裝作沒听出來,很公式化地說著,「先生,敝公司已經下班,如果您只是需要行程,請留下連絡電話和傳真,我會盡快Fax給你。」
「我在樓下等你,你多久可以下來?」顯然她的偽裝沒有唬過他,他沒啥耐心地問她。
「對不起,敝公司下班時間不便接受客人洽商,麻煩您明天請早。」她干脆把電話掛上,準備裝傻到底,不想連下班時間都得和他攪和。她才不信,他真的閑到沒事干,連私人時間都不放過她,跟她勾勾纏。
她頭一低,繼續啃著包子研讀資料,很干脆地把那煩人的家伙拋在腦後。
突然頭頂一大片陰影擋住她的光線,她以為是哪個無聊同事故意鬧她,直接朝上揮揮手,「拜托,別鬧了,我很忙耶,這堆豆芽菜我得搞很久才炒得熟,請讓讓好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口里嚼著包子,整句話說得含糊不清,所以擋住扁的大障礙,才會依舊杵著原地,連動都不動一下。
「喂,你……」她抬起頭正想趕人,卻迎上樓韶宇英俊、不悅的臉孔。
「你怎麼在這里?」
「山不就我,我就山。」
他冷著臉把渡假村的資料拿開,看著她手上的包子,飛揚的濃眉立刻蹙成一座小山,「那就是你的晚餐?為了這些東西?」
口氣不好喲!
袁緗依想不通他有什麼好不高興的,工作是他給的,她愛幾時弄又關他啥事,何況吃好吃壞也不干他的事,他憑什麼擺臉色給她看。
「早就下班了,你還待在我們公司干啥?」
「這不是我該問你的嗎?」
「你已經看到了,何必還明知故問?」
她完全沒有興趣弄清楚他不高興的原因,才伸手想去拿資料,就被攔住。
「別管它,把東西收收,我們走了。」他霸道地說著,完全不給她抗議的機會。
「拜托好不好,下班以後是我自己的時間,你能不能不要在我眼前晃蕩?」
她實在對他感冒透頂,見著他已經搞得她心神不寧,工作效率低落,他還死命纏著她,她簡直快給煩死了。
「不能。」他全然不在乎她的怒目相向,「你不是想要我的銀行賬戶嗎?」
他故意說得有點大聲,讓辦公室沒走的人都听到,抽氣聲和好奇的目光全部迅速向他們這邊靠攏。
她非常火大地瞪他,既然已經下班她才不理他貴客不貴客,「你故意整我。」
他不辯解,只是噙著一抹氣死人的笑容和她對峙。
「算你狠。」
她最討厭閑話和八卦,如果放任他繼續在這里大放厥詞,誰知道明天辦公室里會傳出什麼扭曲不實的風言風語。
她恨恨地背起包包,拉出桌子下面的紙袋,正想將桌上那推英文資料裝進去。
「這些不許帶回去。」
「你要是信不過我,何必找我。」
他不吭氣,只是把資料一捧,往她的抽屜一放,「鎖上。」
她忿忿照做,頭一撇不理他,伸手拿安全帽想獨自走人。
「今晚你用不到它。」他攔住她的動作,接過她手上的紙袋,催促她往外走。
袁緗依氣得連同事都沒招呼就走人。
電梯里沒有旁人,她完全不修飾語氣地對他低吼著,「樓韶宇,我和你素昧平生,既無舊恨也無新仇,你做啥專門跟我過不去?」
「我喜歡你。」
「叩……」
好大的撞擊聲,袁緗依顯然被嚇得不輕,電梯門還沒有開,她就一頭撞上去,而且還被反作用力撞得往後退,正好跌入伸手扶她的樓韶宇懷里。
「撞到哪里,我看看要不要緊?」
樓韶宇緊張地低頭打量她,一雙手在她的頭頂上撫模著找尋傷處。
電梯門突然開啟,電梯外的人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曖昧景象,樓韶宇低垂的頭擋住袁緗依的臉,看起來兩人好像正沉醉在熱吻中,難舍難分。
「袁副理……」
一聲驚訝的高分貝尖叫,迅速分開他們兩個人。袁緗依控制不住一陣陣羞惱的怒氣,染紅了她的雙頰。
懊死!居然被公司里最會搬弄是非的長舌女撞上,這下不必敲鑼打鼓,明天鐵定全公司人人都會知道這檔「好事」。
「我撞到頭,他正在幫我看傷口。」
袁緗依知道她只是徒勞無功地做著垂死的掙扎,因為逍遙的第一號八婆曾嫦茜正用「你不用解釋,我都知道」的曖昧笑容看她。
「走吧!」
樓韶宇很沒耐心地摟住袁緗依往外走,完全不避諱的親密動作更為曾嫦茜添加了搬弄八卦的素材。
喔呵呵!大消息,明天上班絕對不會無聊了。
她探頭偷看袁緗依坐進樓韶宇的黑色馬自達跑車離開,才興奮地上樓。
「我真的會被你害死。」袁緗依一坐上樓韶宇的車,就對他發飆。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徑自開車往目的地駛去。
「那女人是我們公司公認的第一號八卦女王,專門喜歡捕風捉影,無中生有,你剛剛的動作會讓人產生多大的誤會,你知道嗎?」
「既是無中生有,何必介意。」他一派無事人的輕松自在。
「你說得好風涼,面對流言困擾的是我,回頭你事情結束揮揮衣袖瀟灑走人,耳根子自然清靜,留下來受罪的可是我,誰知道會被傳得多難听。」
「說你拜金嗎?」他惡劣得專挑難听的說︰「還是說你援助交際。」
樓韶宇對八卦這種特異文化,當然不是一無所知,只是向來情勢都掌控在他手里,早就習慣我行我素,自然對什麼都不放在眼里。
轉眼即到六福皇宮,他把車鑰匙交給泊車小弟,挽著袁緗依踏入飯店大廳。
「你到底找我來有什麼事?」袁緗依不解地看他。
「吃了你。」他不像有玩笑意味地回望她。
「啊!」
她睇他個白眼,頭一撇,好奇的目光四下飄動。六福皇宮雖然離她公司很近,不過卻是第一次來,她正好乘機認識一下。
晚餐時間已有些遲,服務生很快把點的菜送上桌,讓她幾次想開口問他話,都被打斷。
「來,干杯!」他舉起酒杯和她輕踫一下。
「為什麼干杯?」她輕輕啜了一口酒,透過杯沿暗暗打量他。
他的濃眉斜飛,一對晶亮的雙眼,輪廓非常深,高高的鼻梁挺又直,只有厚薄適中的嘴好像寬了些。不過中國人向來相信男人嘴寬吃四方,應證他的身分倒不無幾分道理。
「套句中國的俗話,‘有緣千里來相會’。」
「看不出你喝了滿月復洋墨水,居然也知道這句話。」
「既然說中國話,豈能對中文一知半解,那多無趣。」
她不由多看他一眼,他一頭黑發稍長,五官立體看起來很像混血兒。
「你是ABC,還是移民的中國人。」
「什麼意思?」
「華裔二三代移民,或是從小出國的小留學生?」
「你對我很好奇喔!」
「愛說不說隨你。」
她自顧低頭和主菜奮戰,不過是吃頓飯,順口閑扯兩句,不想承認自己對他感興趣。
「我媽是二代T省移民。」
「不錯嘛,不忘本的炎黃子孫。」
「為什麼不說,追T省女孩比較方便。」
「現在的女孩一是哈日,二是崇洋,真的想泡年輕美眉,強烈建議你用日文比較容易。」
「你呢?」柔和的燈光下,他的眼神專注,看來非常在乎她的回答,「是崇洋還是媚日?」
「我?媚日太老了。」她故作不經心地避開他的注視低頭喝湯,「崇洋沒興趣,我帶團走遍世界,不覺得外國的月亮會比T省圓。」
「難道你從沒有過艷遇,國外的男士都很熱情,我想你不曾缺少追求者吧?」
「謝謝你的抬舉喔!」她沒好氣地瞟他,「怎會沒有,從南半球排到北半球,這樣你滿意嗎?」
「你真是幽默。」他露出優雅的笑容,完全不受影響。
他的笑容看在袁緗依的眼里,有夠礙眼。她動作迅速地解決完晚餐,端著飲料,她一本正經地問他。
「你到底為什麼纏著我不放?」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省省吧,玩笑開夠了沒有?」
袁緗依對樓韶宇的追求宣言嗤之以鼻,一徑當作玩笑對待。
「你來T省是不是很無聊,喜歡什麼樣的美眉,我幫你打點。」
「我不知道你還兼當皮條客。」他笑容不變,但是雙眸寒光一閃,冷得有些駭人。
「哎,客氣點,我是想讓你賓至如歸耶!」
「好意心領。」他微微探頭向她,「不過如果你願意自己擔當演出,我很樂意接受。」
「神經病。」她火大地瞪他,「你真當我玩援助交際呀!」皮包一拿,她徑自往外走。
「找我當對象,我不介意。」他不要命地火上加油。
「你去死啦!」她怒氣騰騰地低吼他,「謝謝你的招待,我走了。」
「等等,我送你回去。」他在賬單上簽上房號,陪著她往櫃台大廳走去。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NO,NO,這不是紳士的行為。」
樓韶宇把小費交給泊車小弟,和袁緗依在大廳等車開過來。
突然櫃台的服務人員很緊張地對他說;「樓先生,有您的急電。」
「你在這等我一下,我接完電話再送你。」他交代著。
「沒關系,我可以搭捷運回去……」她正好利用這個機會開溜。
他用手指抵住她的唇,搖搖頭霸氣地說︰「等我,不準走。」
然而,樓韶宇匆匆接完電話,一轉身,大廳里已經看不到袁緗依,他急急往飯店外面找去,車水馬龍的路上行人匆匆,哪里還有她的蹤影。
翻來覆去輾轉難眠,袁緗依在床上躺了好久,兩眼依舊清醒地睜得圓亮。確定真的睡不著,她索性穿起睡袍,拿出包包里的渡假村資料窩回棉被里做功課。看著眼前歪曲扭八的豆芽菜,免不了就想到害她被流言荼毒的罪魁禍首。
樓韶宇,那個和她攪和一天就被急電招得不見蹤影的男人,已經多日不曾在公司出現。
原先發現他不見,她可真是松了口氣,樂得不會有人干涉她的工作,浪費她接洽生意的時間,真是太美好。
尤其少了他繼續制造新話題,公司里傳得很難听的流言,總算較為平息。
連著幾天沒見到他,她雖然沒有將案子閑置不管,卻也無啥心思深入研究。
直到向來嗜睡如命的她竟然失眠,才不甘不願地承認,她早已輕易被他攻破防人的藩籬,無法再將他推出腦海之外。
懊死!黑夜是不是容易讓人變得比較脆弱,袁緗依很生氣地面對坦白的自己。端詳手上印尼民丹島伊甸園渡假村的資料,記憶深處的影像不听阻攔地涌上心頭,她終究無法不受到往事的干擾,將他當作陌路相待。
思緒迅速回到七年前,十八歲就讀觀光系的袁緗依因為暑期在旅行社工讀,得到生平第一次出國旅游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