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壽 第五章 一失足,千古恨

正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

「噗——」

正喝茶嗑瓜子偷懶聊閑天的跑堂小六立刻不給她面子地一口茶葉沫子地噴到她頭上。

「小六!」她惱了,圓圓的大眼狠命瞪他,若不是被眼疾手快的胖廚子一把扯住,她絕對會像氣沖霄漢的斗牛,瞬間撲上去給小六一頓飽拳伺候。

「小六你也是,喝茶就好好喝茶,這是做什麼?茶葉不要錢啊?你再這麼浪費,小心老板知道了扣你工錢。」胖廚子笑眯眯地隨口說兩句。

「你還幫他?!」她更是火冒三丈。

「我哪里在幫他啊,我明明在說他嘛!」胖廚子好心地扯過布巾子遞給她,「快擦擦,快擦擦,今天立秋了,小心著涼。」

她怒瞪著跑堂小六,恨恨地抹抹滿頭的茶葉沫子。

「十三,對不住啊,我不是故意的。」小六自知理虧,忙笑著將桌子上的瓜子盤往她這邊挪挪,討好地對著她笑眯眯,「可你也怨不了我吃驚啊,誰叫你說這樣的話?」

「我說什麼話啦?」她怒瞪。

「什麼失足成千古恨啊。」小六噗嗤再一樂,見她再狠瞪過來,忙咳嗽兩聲,正色道,「你的學問該長進長進了,再這麼說話會很沒面子的。」

「可我沒說錯啊。」她撇撇嘴,有些泄氣地嘟噥,「如果當初我沒多事地再去百仗崖找猴兒要酒,就不會惹出這麼多的事來嘛。」

「也不算是惹了很多的麻煩事呀。」胖廚子嗑著瓜子,笑眯眯的。

「十三自己傷了肋骨好些天不能干活,連累壽先生好些天不能送菜來,甚至還驚動了黑山,這還不算很多的麻煩事啊?」小六不等她開口,就笑嘻嘻地插嘴,「你沒見老板整天地沉著一個臉啊,胖哥?」

「那也不是十三故意的,對吧,十三?」胖廚子朝著她眨眼。

「是不是故意的啦,可還是我的錯。」她嘆口氣,絞絞手里滿是茶葉沫子的布巾,難得有些喪氣,「老板不知道會扣我多少工錢啊……」

一想起她從此後再不能靠猴兒酒攢錢,她就心痛得很。

嗚嗚,她那一兩一兩的銀子;嗚嗚,她的田地;嗚嗚,她的房子……

似乎就像長了翅膀的小雞,全撲啦撲啦地飛走了。

「扣就扣唄,你說你一個姑娘家,攢那麼多銀子有什麼用?」小六笑著扮個鬼臉,見她再次怒目而視,忙不迭地胡亂搖手,解釋道︰「我是說,咱們十三這麼好的姑娘,以後一定會嫁個好男人的,到時候吃穿不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多好啊!」

「對,對!」胖廚子忙也點頭。

她卻突然泄氣。

「怎麼了?」兩人忙問。

「小六,胖哥,你們說,我像個姑娘家嗎?」她攤開雙臂,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

「哪里不像啊……」

小六和胖廚子有些莫名地同樣打量過她上上下下,突然間,都沉默了。

粗粗打量,十三,一身的灰黑短襟粗布褂,臉蛋圓乎乎的,雖然不算怎麼容貌出眾,但紅撲撲的臉蛋,圓圓的眼楮黑白分明,很是精神。不算矮的身材,胖瘦也算是適中,雖然沒有時下女子們的縴瘦可愛,可看著還算很順眼嘛。

……可是,再看到腦袋頂上,兩人同時倒噎了一口氣。

不算怎麼烏黑的頭發,拿根牛皮筋很隨意地扎在腦袋頂上,薄薄的耳朵很理直氣壯地顯出來,且沒有任何的耳環耳墜子耳朵眼兒……

「自己說是姑娘家,其實就是個小子吧。」小六喃喃著,同胖廚子咬耳朵。

「什麼?」他的嘀咕,十三沒听清楚。

「咳,我們是說,十三你的確是姑娘家沒錯。」見她立刻有些喜于顏色,忙又加上一句,「可是,看著真的還不怎麼像個姑娘家啊。」

再加上大大咧咧的行為舉止,有時候很是粗魯的言談……

「十三,你常跟周家的二丫頭一塊兒呆著,就學學人家的溫柔賢淑嘛!」胖廚子很好心地給她提建議,「不要整天這麼的一身小二打扮,也去買幾件花裙子穿穿,買幾件首飾戴戴,說話再溫柔和氣一點,就會很好啦。」

……

她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瞪他們。

什麼意思啊他們?

「想想,你年紀也不小啦,你看咱們這留春鎮上,有誰家的大姑娘都二十多了還沒找個婆家嫁過去的?就算十三你不急,咱們其實也是為你急的呀——呀,胖哥!」小六突然猛一拍自己腦門,大喊了一聲。

「怎麼了你想起什麼了?」胖廚子很給面子地附和道。

十三則是一頭水霧地瞪這兩個發神經的伙伴。

「我這才想起來,也不是沒媒婆子來給十三提親,是咱們老板都給阻攔了啊!」小六突然降低音量,小聲說道。

……

她驀地瞪大眼。

「你可不要胡說!」胖廚子忙低聲斥責,皺眉道,「這話可不能瞎說。」

「我沒瞎說啊。今年過年的時候,我陪老板去找東街的章家大個要欠賬,章家大個的老娘不就是一個媒婆子嗎?我親耳听章家老娘同咱們老板提起過十三的婚事的,可惜被咱們老板一口回絕啦!」小六小小聲地,眼珠子滴溜溜圍著十三轉,很神秘地道,「咱們老板說十三還小,不想這麼早早地成親。」

「真的假的?」胖廚子望一眼一直不說話只听著的十三,低聲問,「給保的誰家的媒?」

「我當時呆在院子里,沒听見。」小六頗覺遺憾地聳聳肩,有些對不住地瞅著十三,很慚愧地說,「抱歉啊,十三。」

「……」十三咬咬牙,雙手捏得咯吱作響。

「你不會惱了吧,十三?」小六小心翼翼地望她,小心翼翼地道,「可是,這你也不能怨老板啊,誰叫你整天假小子模樣,沒一點姑娘家的樣子,我猜老板是擔心你嫁了人會給他丟面子,才回絕了的。」

再說,他們的老板是什麼人物啊,算計精明著呢,倘若十三真的嫁了人,他再到哪里找這麼一個還算勤快工錢不高、又能每月給他找猴兒酒的伙計去?

「是這樣嗎?」很是興致勃勃的聲音從他們身後飄過來。

「當然是這樣啊。」小六理所當然地道,而後腦袋瓜一僵,他齜牙,眼淚嘩啦啦噴出來。

……老板,不能因為我說了你的秘密,就扣我的工錢啊……

胖廚子很有眼色地溜回廚房去了。

「小六,不能因為你還沒娶到媳婦,就這麼詆毀我這個老板吧?」

客棧老板笑眯眯地施施然地踱過來,不理會十三狠瞪自己的眼,只輕輕拍拍小六的肩膀,嘆息似的道︰「更不能因為周家的二丫頭不稀罕你,就全賴到十三頭上吧?」

「老老老板,我沒有啊!」小六忙不迭地喊冤。

「本老板還不老吧,沒必要這麼喊吧?」老板還是笑眯眯的,拍在小六肩上的手卻微吐力,十三只覺眼前一花,剛剛還同自己閑哈啦的小六,已經不見了。

她張大嘴巴。

太、太強了吧?

不過是說了一個小道消息而已,不必這麼的……丟垃圾一樣將人丟到垃圾堆去吧?

「十三,你有意見?」老板面對她,笑眯眯的模樣立刻不見,而是這幾天她最常見的陰惻惻。

「沒,沒。」她硬著頭皮,很識時務地搖頭。

「沒意見就好。」老板有些滿意地點頭,還是陰惻惻地眯眼瞅她,「你的肋骨還疼不疼?」

「不疼不疼,早好了。」她忙乖乖回答,順便將身邊的大水缸力大無比地抱到井台邊上,扯起水桶開始打水。

「這幾日,我有事,一直忘了問你。」老板繼續陰惻惻地跟過來,冷眼看她很勤快地打水,陰惻惻地道,「我不是讓你留在阿壽那里好好歇幾日嗎,你怎麼第二天就給我跑了回來?」

「嘿嘿,十三沒什麼事,當然就回來了啊。」她干干笑,根本沒膽子告訴老板,那天晚上,那個阿壽不同于以往的言行舉止,真的……鬧得她頭皮發僵。

她是有些後怕,怕自己殺死的那條大蟒蛇回來尋她報仇,可她更怕被人當作……斷袖的對象啊……

她甩甩束著的半長馬尾巴,有些苦惱地將滿滿一木桶的水倒進水缸。

「你在想什麼?」老板突然問。

「沒什麼啊。」她回答完,眼角偷瞄了瞄神情很是陰陽怪氣的老板,嘆口氣,說實話,「老板,阿壽根本是黑山上的人吧?」

「哦,你怎麼這麼想?」

「很明顯啊。」她再嘆氣,將木桶丟下井,「不過是被猴子抓了一下而已,卻把那兩個突然出現的黑山的巡山人嚇得面無血色,如果阿壽不是黑山的人,才怪呢!」

「你……阿壽說你那時候不是昏了嗎?」老板深思地看她。

「可沒昏過去的時候,瞧到的啊。」有些抱怨地瞪老板,十三再嘆氣,「還有,老板,你是黑山的人,我是知道的,我以為咱們相處了三年,老板你應該信任我才是,可你……」

「我怎麼了?」

「你卻似乎在為那個阿壽隱瞞了某些什麼事吧。」她有些受傷地將水拎出井來,嘩啦啦地倒進大水缸,從那水面瞪著自己模糊動蕩的倒影,聲音低低的,「我是外鄉人,我知道,老板以前不肯輕易信任我是應該的。可在一年前,老板你肯將留春鎮的秘密告訴了十三,十三以為自己終于也是留春鎮的人了。」

「所以?」老板挑眉。

「所以,老板,您不用整天這麼陰惻惻地瞪著我啦!」她突然一笑,吐舌頭扮個鬼臉,「咱們相處得這麼熟了,你是什麼性子的人,十三還是清楚的!」

「……哦?」

結果,老板還是陰惻惻地瞪著她,瞪得她頭皮發麻,原本想興師問罪的膽子,一點也沒剩下。

……嗚,老板,你為什麼要阻攔我的姻緣啊?

這句話,她是問也不敢問的,原不說自己這些年本就沒有成家立業的打算,再說她的遠大目標,可也不是做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老婆子耶!

「沈十三,我告訴你,不要因為有阿壽幫你求情,我就會輕易放過你。」老板陰惻惻地冷睨著她,順便上上下下地將她仔細打量過,打量得她頭皮再次麻了又麻,「當初是因為你能弄來猴兒酒,我才收留了你。可如今你將猴子窩給拆啦,你若再犯錯,我可就沒留你的理由了!」

她一下子垮下臉。

什麼是她拆了猴子窩啊?明明是那條……

她倒吸一口涼氣,不敢再往下想。

可是,老板這麼直白地說……簡直,簡直太傷人了嘛!

「你翻什麼白眼?你想說什麼?你對我不滿?你想造反?」

陰惻惻的聲音,朝著她劈頭蓋臉地砸過來,砸得她恨不能將木桶頂到腦袋上。

她深深深深吸上一口氣,再次默念那句老夫子的話︰天將降大任于什麼人啊,必然會先折磨他的什麼,再折磨他的什麼什麼,等弄得這個人受不了了,便突然又柳暗花明又一村啦……

只當作是和尚每日里的修行罷了,只當作蚊子不停地嗡嗡叫罷了,只當作……

「……只當作這事沒發生過,你現在立刻去給我找猴兒酒去!」

「啊?」

她傻眼,方才只顧平復自己內心的深深委屈去了,結果沒听到老板剛才 里啪啦的一大堆啦。

「啊什麼啊?我告訴你,你以為每個月一兩銀子是那麼好賺的嗎?你現在立刻給我弄猴兒酒去!」手陰惻惻一揮,老板一臉的陰惻惻。

「……老板。」她咽咽口水,試圖講理,「那猴子窩如今已經被毀啦,三五個月估計猴兒們不會再釀酒的,您就先忍忍好不好?這時候你就是殺了十三,十三也弄不來猴兒酒啊!」

「我做什麼要殺了你?殺了你你替我去坐牢嗎?」老板繼續陰惻惻地瞪她。

……

她實在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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