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怒之下的老板,只有大半時間住在娘家的老板娘才能降伏的,可如今,她的老板娘正住在娘家舒舒服服地滋潤著呢,哪里會來替她一個小小的打雜出頭啊?
「好吧好吧!」她咬牙,垂頭喪氣地將木桶放到地上,將已經打滿水的大水缸再次力大無比的抱起來,大踏步走到廚房門前,「砰」地放下。
「你輕一點,打破了水缸小心我再扣你工錢!」老板陰惻惻地跟在後面,再次陰惻惻地來上一句。
她差點一口氣上不來。
「老板,只那條大蟒蛇你就賣了不少銀子了,那可是人家十三得來的耶!」
一直躲在廚房里偷听偷看的小六忍不住來了一聲。
什麼?!
她瞪大眼。
「干活去!都什麼時候啦,偷懶是不是?」老板立刻一嗓子喝過去。
「老板。」她咬牙,眯眼瞪……水缸,「老板你這些天真的很奇怪!」
「我哪里怪了?」
「雖然我是因為魯莽闖了禍,可這同你其實一點關系也沒有吧?」她鼓足勇氣,抬頭,圓圓的大眼瞄著晴朗朗的天空,一口氣不歇地說,「我知道你很稀罕阿壽,他受了一點點傷你就心疼得要命!可那又不是我願意的!誰叫他非跟我上百仗崖去啊?又不是我樂意的!再說,他受了傷,我也很後悔啊!還有,如今我也不是沒得到教訓啊,你看我現在干活多勤快、多認真、多賣力!你就算……啊!」
狠狠狠狠敲到她腦袋上的 面杖,讓她立刻眼冒金星,淚水狂涌。
「小六,你做什麼打我?」她捂著火辣辣的腦袋,含淚問。
「今天立秋!要吃餃子的!你不來幫忙捏餃子,卻惹老板生氣做什麼?」胖廚子伸出粘滿面粉的手,一把將她拖進廚房,小六則眼疾手快地負責斷後,將門板很利索地關上,將那個已經青筋爆啊爆的老板隔絕在外。
「好險啊!」胖廚子丟開她,抹抹臉上的冷汗,不注意結果抹了自己一腦袋的白面,立刻呸呸幾聲,去舀水洗臉了。
「十三,今天你吃錯藥啦,這麼的猛!」小六也吁口氣,拍拍怦怦跳的胸,臉色有些僵,「你同老板理論啊爭辯啊都沒關系,可你說的那是什麼話啊?」
「他本來就是小心翼翼地拿阿壽當神仙供著啊!」她也知道自己說的話是很欠扁,可還是忍不住為自己辯解,「那個阿壽,說是菜農,什麼菜農啊,明明是黑山的人!」
「你聲音小一點!」胖廚子過來,將擦臉的毛巾摔到她懷里,「整天黑山黑山,你就不怕被人听了去!」
「听去就听去,留春鎮上的人大半是黑山的人啊,有什麼好隱瞞的?」她嘀咕。
「可還有小半呢?」小六不贊同地瞪她,「你要記住了,十三!咱們如今就是普通的老百姓,辛辛苦苦地賺錢,開開心心地過日子,這就夠了!」
她有些困惑地擰眉。
「你以為江湖是什麼好地方嗎?」胖廚子也語重心長地道,「咱們就是小老百姓,其他的,什麼也不要說不要提,明白嗎?」
「可、可若是黑山——」
「十三!彼此心照不宣就好,何必說出來?」
「……我就是看不慣嘛!」她嘟噥著去洗手,「不相信我就不相信好了,反正我也是——」
她聲音突然一黯,什麼也不再說,默默地擦了手,走過來,幫忙捏餃子。
「十三,壽先生是不是黑山的人,我們真的不知。」小六望著她,嘆一聲,「老板生氣,是因為你真的太莽撞了,那麼大的一條——」看著她瑟縮的模樣,便咽下那兩個字,繼續道︰「倘若不是壽先生機敏,你們真的出了事,該怎麼辦?」
「我當時是擔心那些猴兒嘛!」她小聲道,「我如今也後怕了啊!你不知道,這幾天我一直做噩夢,每天晚上都不敢合眼。」
「我看你吃得好睡得很好啊!」胖廚子笑眯眯地打量她,「沒有一點的黑眼圈嘛,精神得很嘛!」
「胖哥!」她惱。
「好啦好啦,不說了,不說了。」胖廚子笑著不再揶揄她,只將捏好的餃子拿去煮。
「還不到中午呢,現在就吃飯?」她驚訝。
「老板吩咐的,一會兒壽先生會來,這些是煮給他吃的。」小六笑道。
「他會來?」她疑惑地瞅著肉丁滿滿的餃子餡,「可是,他不吃肉的啊。」
「壽先生不吃肉?」小六疑惑地瞅她,「你听誰說的?」
「他自己說的啊!」
「怪不得每次他留下來吃飯,只是挑一些素菜吃!」小六猛一拍大腿,哎喲一聲,「老板沒告訴我們啊,這下怎麼辦?捏素餡的還來不來得及?」
「我先炒幾個雞蛋做餡!」胖廚子已經不管丟進滾水的餃子了,立刻手忙腳亂地開始起鍋子放油打雞蛋。
她有些莫名其妙地瞪著這兩個人,慢慢湊到煮著肉餃子的灶台邊上去,瞄一眼小元寶一樣的餃子,咽咽口水,偷偷地去拿筷子。
「沈十三!」陰惻惻的聲音突然出現。
她手一抖,筷子直接扔進了鍋子里。
「你在廚房偷什麼懶?快給我滾出來,幫阿壽搬菜!」
她翻個白眼,有些戀戀不舍地瞄著圓滾滾的肉餃子,嘆口氣。
麻煩,又來了啊!
慢吞吞的老牛車先向南出了鎮子,再折向北,順著還算平整的土路,慢吞吞地走啊走,走啊走。
土路兩側,是綠油油的莊稼,微風輕輕吹過來,呼啦啦的,深綠的高粱很傲慢地彎彎腰,和風而舞。
頭頂上,是晴朗朗的天,兩三朵的白雲悠悠地蕩過來,悠悠地再蕩過去,藍的天,白的雲,很是漂亮。
躺在鋪著軟氈的牛車里,仰首望著天,望著雲,再拿眼角瞥著兩側綠油油的莊稼,想不心曠神怡都是不行。
如果再有一碗熱氣騰騰的肉餃子放在嘴巴邊,可以邊悠閑地拿手捏著吃、邊悠閑地望著天,就是人生莫大的享受了啊!
她嘆口氣,還是很後悔沒將那碗剛出鍋的肉餃子順出來。
「怎麼了?」
淡淡含笑的聲音,從她腦袋頂上飄過來。
她很固執地望著天,眼珠子一動不動,更不肯動嘴回答。
「還在生氣?」那淡淡含笑的聲音打趣似的道,「我知道今天立秋,你們客棧還特意休息一天,原也沒想要麻煩你過來幫我落花生的。」
……可是原本可以舒舒服服吃肉餃子的我還是被狠心的老板一腳踢來了啊!
她暗暗翻個白眼,有些無聊地吹一聲口哨。
「你還會吹口哨?」那淡單含笑的聲音驀地多了一分驚嘆。
……有什麼好驚嘆的啊,不過是人人會吹的口哨而已。
她哼一聲,索性將口哨的聲音放大一點點,吹一首自己熟悉的曲子。
「這是什麼曲子?挺好听的。」那淡淡含笑的聲音很有趣地問。
她不理,只微微晃著腦袋,歡快地模仿著鳥兒的清脆鳴叫,眯起眸子,沐浴著暖暖的風,將口哨吹地更加響亮。
那淡淡含笑的聲音不再出現,似在認真听她的口哨。
她卻不知為什麼,驀地又沒了吹口哨的心情,有些煩躁地抓抓頭發,睜開眼,瞪向藍藍的天,白白的雲。
田野里,除了風吹莊稼的嘩啦啦,靜悄悄的一片,立秋的日子了,辛苦勞動的農人都要好好在家歇上一天的。
打一壺酒,炒些平日里不易吃到的菜,一家人,團團圍坐,小兒女嘰嘰喳喳,老人們笑眯眯傾听——
「餓了?」
那淡淡含笑的聲音再次出現,驀地打斷她的無邊想象。
「是啊是啊!好餓好餓啊!」她瞪眼瞪天,忍耐住自己的不滿,順手模模真的咕咕叫的肚子,嘀咕一聲,「人家不都是八月十五才落花生的嗎?現在才剛剛七月下旬而已,你卻著什麼急啊?」
「今年雨水充沛,花生長得極好,早就灌滿果子了。我昨晚上看天,覺得再過幾日似乎會有一場連雨,若那時候再收花生,一是泥水嗒嗒的麻煩,二是不易暴曬,花生受潮,反而會瞎了今年的好收成。」
她听得一頭霧水,似懂而非懂。
「原來壽先生還真是高人啊,竟然連夜觀天像都能信手拈來。」她哼一聲,輸人不輸陣。
跋著老牛車悠悠而行的人,很包容地笑笑,根本不在意她的嘲諷。
她則哼一聲,手揉著肚子,有些委屈地繼續瞪天。
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突然撲鼻而至。
她有些呆呆地轉頭,第一次拿正眼去瞅趕牛車的人。
先進眼的是拿紙繩捆著的一個荷葉包,那濃郁香氣便是從此而來。
荷葉包之後,一張略帶些弱氣的清瘦男人臉,朝著她很是縱容地笑。
她遲疑地翻身坐起,拄在軟氈上的雙手有些蠢蠢欲動地想去奪那荷葉包的渴望。
「老楊剛買回去,我順手拿出來的。」男人竟是得意似的一笑,「等中午他們想起了,卻是吃不到了。」
……他偷老楊的?!
她驀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瞅這個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做壞事的男人。
「老黃回家一向走得慢,離咱們吃午飯還有一些時候呢,所以,你先湊合著吃點,別再偷偷罵我啦。」男人將荷葉包塞到她懷里,笑道。
她慢慢地眨眨眼,還是有些遲疑地瞪著這越來越不像印象中菜農的男人。
「怎麼,不吃?」男人伸手,作勢來奪。
「嘿嘿。」她眼疾手快地往後一躲,邊三兩下將荷包扯開,頓時低低呼喊一聲。
留春鎮上最有名的烤雞坊出來的、要排隊還不一定買得上的三兩銀子才一只的春油小烤雞!
今天可是撿到大便宜了啊!
她雙眼瞪得提溜圓,熊熊火光騰空而起。
捧著小烤雞的手有些顫抖,深深深深吸上一口香氣,她張大嘴,啊嗚一口,啃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