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良福晉 第2章(1)

她真的太懦弱了,為什麼要听從別人的擺布?人若不能自憐,又還有誰來可憐她?

但除了听從皇命,乖乖出嫁,她又能怎樣呢?難道抗旨不遵,離宮出走嗎?她自問還沒那勇敢,也缺乏足夠堅強的意志……

其實她並非沒有辦法,十五歲生日那年,乾隆曾給過她一件特殊的禮物,此時此刻,她若拿出來,還有什麼東西得不到,還有什麼心願不能達成?可她明白,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用那份「殺手」,人這一輩子還很長,她得留下來保自己和額娘這一世的平安……誰知道,將來又會遭遇什麼坎坷,相比之下,婚姻之事實在微不足道。

但話雖如此,她的一顆心卻猶如烈火噴油。

這輩子,就這樣定了嗎?跟自己的不愛的男人廝守一生,與心上人遙遙相望……這是何等的痛苦、何等的不甘!

氣悶之中,將大紅蓋頭狠狠一揭,甩到地上,燭光彷佛烈焰,焦灼地映耀到她的臉上,讓她越加煩躁。

「公主,額駙還在外頭等傳話呢,」陪嫁的嬤嬤稟報,「這交杯酒還沒喝,您怎麼就自個兒把蓋頭給掀了?」

「喝什麼喝!」東瑩沒好氣地答,「讓他回去吧!他不是一直躲著我嗎?哼,那就躲一輩子好了!」

說起這個玄鐸,她就怒不可遏!這些日子,她三番兩次邀他私下商談,希望由他出面拒絕這門婚事,誰知這小子根本沒搭理她,送去的書信也不回覆,對她的請求置若罔聞,可惡、可憎、可恨!

炳,這會兒他倒巴巴趕來洞房了,作他的白日夢!今晚她若讓他進這道門,她「東瑩」兩個字就倒著寫!

「公主不想見我嗎?」

心中正糾結著,忽然,屋外傳來朗聲一笑,玄鐸修長的身影自顧推開門扉,踱了進來。

「哎呀,貝勒爺,您怎麼闖進來了?」陪嫁的嬤嬤大驚失色,連忙上前阻止,「快、快出去!」

「我是新郎倌啊,」她嘻皮笑臉地道,「大婚之日,哪有把新郎倌拒之門外的道理?」說著,推開嬤嬤,直往里闖。

「你給我站住——」東瑩厲喝,「以紗簾為界,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要嘛退出房去,要嘛就等著掉腦袋吧!」

他果然在紗簾處站定,隔著那一方飄飄然的紗幕看她,臉上依舊笑盈盈的表情,彷佛停步只是出于禮貌,並沒有被她嚇到。

「公主是在生氣嗎?」只听,他低醇地道,「不知我哪里得罪公主了?」

「你不知道嗎?」她眉一挑,「既然沒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今日又何必前來?」

「公主是指日前我失約的事吧?」他又是一笑。

「原來那些書信你收到了?」東瑩諷刺道,「我還以為寄丟了呢。」

「公主的一字一句,我都記在心里,永世不忘,」他的聲音听上去是那麼深情,片刻間,差點兒將人迷惑,「不過,新婚在即,世人傳說,新郎和新娘見面是不吉利的。」

「放屁!」一怔之後,她忍不住罵道,「收起你的鬼話!你知道我這麼急著找你干什麼嗎?」

「呵呵,公主是想退婚吧?」他竟一猜即中。

「你……怎麼知道的?」東瑩身形一僵。

「我臭名昭彰,良家女子都不肯嫁給我,何況是千金之軀的公主?」玄鐸自嘲地笑,「不過,這也是我不願相見的原因。」

「什麼?」她完全不明白。

「公主想把這棘手的差事推到我的身上,恕我不能從命。」

「什麼棘手的差事?」

「公主難道不是想叫我向皇上開口退婚嗎?」玄鐸輕輕搖頭,「這違逆聖意的事,恕我沒這麼大的膽子。」

原來他比她料想的狡猾,也比她料想的懦弱。

「所以你寧可跟我成親?」東瑩咬唇,「娶一個你不愛的女子,束縛一生?」

「這有什麼不好嗎?」他卻毫不介意,「要知道我對貝勒爺的稱號垂涎已久,若非沾公主你的光,這輩子恐怕都得當一個小小貝子。」

「你……」天啊,她竟錯看他了,原以為他雖是紈子弟,但至少有些超逸的品性,沒想到,居然也只是個世俗鄙徒。

「事已至此,公主你就想開點吧,」玄鐸聳聳肩,「我雖然不是人中俊杰,但好歹也是郡王之子,人也長得不差,還頗有情調……」

「呸!」哪有人這樣自夸的?惡心!

「春宵一刻值千金,公主真打算一晚上都隔著簾子跟我說話?」他搖頭輕笑,「到底讓不讓我進來?」

「還是那句話——你敢向前邁一步,我就砍掉你的狗頭!」東瑩叫道。

「既然如此,我先回去,等公主想通了再說吧,」他倒不勉強,朝原路返回,但退至門邊,忽然又道︰「公主,你該謝謝我才是。」

「什麼?」他又在說什麼鬼話?

「近日有不少陪嫁嬤嬤因為貪財,故意刁難額駙,索取重金,否則就阻止別人夫妻見面,皇上听聞此事,龍顏震怒,下令誰敢再犯,革殺勿論。」玄鐸莞爾,「公主試想,我若向皇上告狀,你這女乃娘恐怕項上人頭難保。」

一旁的嬤嬤听得此言,立刻嚇得臉色蒼白,回眸看向東瑩。

「你在威脅我?」東瑩亦氣得全身發抖。

「今夜我尊重公主,希望日後公主也給我幾分薄面,」俊顏一沉,呈現前所未有的強硬氣勢,「畢竟,我們還有長長的一輩子要相處。」

言畢,笑容再度浮現,彷佛方才的肅殺只是浮扁掠影。然而,只是這短短的一瞬,便讓東瑩心跳如狂……

沒想到,她居然遇上了狠角色,這個叫做玄鐸的男子,居然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彷佛海底玄冰,深不可測的陰寒。

掠過一叢花樹,她可以清晰明白地看到納也站在那里,從前,只能遙遙相望,如今卻近在咫尺。

但還有什麼用呢?她倒寧可像從前那般,至少,還能擁有幻想現下卻全然絕望。

他方練了一輪劍,正面對風過處閉目休息,吹干汗濕的衣襟。

「公主?」听到有腳步聲,他睜眼之間不由得錯愕,連忙施禮,「給公主請安——」

「大哥,多禮了,」東瑩澀笑,「該叫我弟妹才是。」

「呵呵,豈敢。」納也還給微笑,「還是遵從禮數為好。」

「難道大哥你叫和婉的時候,也稱她為公主?」她故意問。

「那怎麼一樣呢,和婉是我的妻子。」納也不好意思地低頭,說話中有一絲難掩的溫柔。

他與和婉成親,也有一陣子了,看得出兩人之間的恩愛情感,不像她和玄鐸,至今仍是名不副實的假夫妻……

東瑩忽然覺得眼圈紅了,心里有一種刺痛的嫉妒,像黃昏惆悵的風,回旋不散。

「和婉呢?」清了清嗓子,不讓自己的窘態被他發現,「怎麼沒陪大哥練劍?」

「呵,大日頭底下,怕她曬壞了,」納也憨厚地笑道,「我叫她回去歇著,她習慣午睡。」

雖然只是簡短的兩句話,這其中萬般寵愛卻涌現其中,讓東瑩越發難過。

「我炖了些杏仁雪蛤湯,」她轉過身子,將手中瓷罐擱在石桌上,「大哥順便喝一碗吧。」

「呵,是炖給玄鐸的吧?」納也上前道,「玄鐸真是好福氣啊!」

「怎麼,和婉沒給大哥炖過湯嗎?」她側眉道。

「她……」納也遲疑片刻,隨後大方揮了揮手,「金枝玉葉的,哪里會做這些。」

這話讓她心里再次一緊。

對啊,和婉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所以不必素手做羹湯,亦有君子愛慕,誰像她,就算再操勞,也無人欣賞……

有時候,她真羨慕和婉的福氣,哪怕讓她沾分一點半點,恐怕也不會這般孤苦。

「好喝嗎?」看著納也端起碗來,一飲而盡,她說不清是歡喜,還是緊張,抑或有些傷感。

「唔——」納也連連點頭,「比家里平時做的好喝多了,果然是宮里的手藝。我……可以再喝一碗嗎?」

「當然,這里還有許多。」她連忙道。她喜歡的,正是納也的這份直率。

失神之中,居然將湯汁輕灑在他衣袖上,她掏出絹帕替他擦拭,兩人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接近,她幾乎可以聞到他的呼吸……

東瑩感到雙頰不由得熱了,指尖亦在輕顫,頭埋得低低的,生怕納也覺察到她的心情。

「大哥——」一個聲音自不遠處傳來,令她錯愕抬眸。

神出鬼沒的玄鐸,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人面前,一貫飄忽不定的微笑浮于那俊臉之上,氣定神閑地打量著他們倆。

「二弟,你來得正巧,」納也笑道,「公主炖了杏仁雪蛤湯,我托福嘗了一碗。」

「多嘗幾碗也無妨。」玄鐸的表情讓人難以捉模。

「不了,我去換件衣服,這個時候和婉也該醒了,」納也收劍離去,臨走拍了拍玄鐸的肩,親熱地低語,「不打擾你們……」

新婚燕爾的人真是善良,以為世上所有人都像他一樣幸福,完全沒注意到氣氛的冷凝。

不過,東瑩倒希望他永遠也不會注意到,苦澀並非美味的湯汁,不需要分享。

「應該說,是我打擾了你們吧。」看著大哥的身影遠去,玄鐸諷刺道。

「什麼?」東瑩一怔,沒反應過來。

「你……喜歡他?」玄鐸凝視她的雙眼,似是意味深長。

「胡說些什麼!」她下意識反駁,「少瞎說,被太陽曬昏頭了!」

「不然,你為何親手炖這雪蛤湯?」玄鐸挑眉淺笑。

「奇怪,炖給你喝的,不成嗎?」東瑩瞪他一眼。

「我從不吃雪蛤,你也該打听清楚吧?」他呶呶唇,「全府上下皆知,這杏仁雪蛤湯,是我大哥的最愛。」

「對不住了,是我不好,沒打听清楚,」她矢口否認,「我怎麼知道這些,就當是我炖給自己的好了。」

「你吃雪蛤?不覺得惡心嗎?」玄鐸一手撐在樹干上,攔住她的去路。

「雪蛤,多好的東西啊,四大山珍之一,怎麼會覺得惡心?」她故意與他斗嘴。

「那你就喝一碗給我瞧瞧啊!」他彷佛故意刁難她,「只要你喝得下去,我就信你!」

「我……」這下可難倒她了,說實話,她從小聞見雪蛤的氣味就惡心,後來知道了雪蛤的由來,更加不敢接近……

「這湯是雪蛤膏與杏仁汁炖的,沒錯吧?」玄鐸看了看罐中物,惡作劇般一笑,硬拉住她的手,「來,我喂你,嘗一口——」

「拉拉扯扯的,像什麼樣子!」她慌忙避開他的圍追堵截,「教人看到多難為情……」

「雪蛤膏,就是雌蛙生小孩的地方——」他越加嘻笑,湊近她的耳朵駭人地道,「你知道嗎?」

「走呀!」她不由得感到一陣惡心,瓷罐中的氣味直鑽鼻尖,讓她有嘔吐的沖動。

「看看看,你撒謊了,你明明很討厭雪蛤!」他如陰謀得逞一般,指著她哈哈大笑。

「玄鐸,你到底想干什麼?」讓她出洋相,很好玩嗎?

「我只想讓你承認——你喜歡我大哥,對嗎?」他俊臉收斂,換了凝重口吻。

東瑩沉默半晌,一把將他推開,狠狠道︰「與你何干?」

說著,也不管他的反應,逕自朝前走去,手中瓷罐重重一摔,砰然落地,化為碎片。

這一回,她是真的生氣了,她可以忍受任何奚落,但不能允許自己的秘密被人一眼識穿。

她的偽裝,是她最後的屏障,失去了這層外衣,讓她將來如何存活于天地?

此時此刻,她只覺得像被剝了皮一般難受。

假如她能再停留片刻,或者回眸稍稍看一眼,便能覺察,玄鐸臉上憐惜的神情。

這份憐惜,就像她暗戀的心情,同樣是風過無痕的隱密。

「何必生氣呢?」他在低喃中自語,「承認又如何?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忘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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