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是秋兒听了心軟。「三爺,我沒關系的,就讓翠花——」
「別說了,這事不能縱容!」他斷然截斷她的話。
秋兒心頭一跳,三爺一反平日溫吞不帶火氣的模樣,瞧得出來整個人已盛怒到極點。
而她清楚,他若真怒起來,鐵桿都能教他折斷,瞧來翠花是……她也不好再為翠花說什麼。
「好吧好吧,翠花你自己決定,是要待在牢里,還是讓人打上幾板之後隨我回去?」秦在松不護短,且對自己兄弟也不是一無所知。老三做事雖不如老二雷厲風行,可他的陰沉與狠勁是連老二都比不上的,這就是為什麼老二敢將秦家大業交給他的理由。
既然他決定要懲罰翠花,自個兒也不好說什麼,就讓翠花去承擔後果。
翠花身子抖得不象話,沒料到會自食惡果,她欲哭無淚,她是秦府丫頭出身,如果離開秦府還能上哪去?
她最後被打得半死,直到翻眼昏去為止。
表婆婆代替燒傷的姚大夫來為秋兒上藥,她挨了板子的恐怕得躺上個七天才能恢復。
奇怪的是,替她上好藥後,鬼婆婆卻頻頻瞧她的臉,那表情詭異到令她寒毛豎起,好不自在。
「我臉上有什麼嗎?」她不安的問。
「沒有,你的臉好得很。」鬼婆婆冷淡的說。
「可是——」
「難道你希望自己臉上有什麼?」鬼婆婆個性陰晴不定,說沒兩句就翻臉。
「不是的,我只是——」
「少廢話,我不過是瞧不清你,有點煩而已。」鬼婆婆又說。
這話反而讓秋兒听了迷糊。瞧不清她什麼呢?「你——」
「不叫你別廢話嗎?听好了,我這傷藥奇靈無比,要價更是不菲,你那小子花大錢向我買的,這筆錢都能蓋大宅了,可惜就用在你這丫頭身上,你可得給我早晚細細的擦,我向那小子保證過,七天後還他一個細皮女敕肉的俏丫頭,你別疏懶堂口我砸了招牌。」她轉而又警告的說。
「是,我會早晚記得擦的。」鬼婆婆個性說風是雨,在她面前,秋兒可不敢哆唆,馬上應聾,對于她方才說的話,雖听不懂也不敢多問。
「哼,事情交代完我走了,對了,你那姓孫的表哥可焦急了,昨夜起就守在門外,我讓他進來吧。」鬼婆婆冷笑。
「武陵表哥在屋外一夜了?」她訝然。
「是啊,那小子跑去京兆府衛救你,可惜不自量力,人沒救到還差點被辱,他自尊心大創,惱得不得了,再加上外頭已經傳開,說秦家三爺一怒為紅顏,驚動王爺跟刑部將京兆府街翻了一回,你可是白玫王朝建國以來最靠勢的一個丫頭,秦家老三為你做到這程度,那姓孫的小子還能沒有滋味嗎?」
秋兒臉紅了紅。「鬼婆婆是不是誤會了,我與武陵表哥只是親人,他對我沒那意思的。」
「是嗎?那他失魂落魄是為哪樁?」鬼婆婆譏笑。
她臉更紅了。
「我老婆子視人最準,你也許沒有那意思,但那小子保證有,我也不多說了,你們的事自己解決,我沒興趣管。」鬼婆婆哼聲出去了。
不一會,孫武陵低著頭走進來。
「小蟬,這秦府不能再待了,你跟我回鄉吧。」他一張口便要帶她走。
「回、回鄉?我我還不能走。」她小聲的說。
他果然馬上變臉。「為什麼不能走,難道你真對那秦有菊有心?」
秋兒雙頰嫣紅。「三爺待我是真心的……」
「你別因為他昨天的表現就認定他待你是真心,就算他為你出氣,可秦家人個個蛇蠍心腸,難保不會哪一天又出個翠花來害你,你唯有跟我回鄉去,才能明哲保身。」
他與她相差兩歲,小時候常玩在一塊,只是當年她成為孤兒時,他才十一歲,壓根幫不上忙,只能眼睜睜瞧她賣身蘇府為媲,可他心頭一直對她念念不忘,後來听說外頭有關她的種種傳間,他尋此機會,千里迢迢來京想帶她走。
「很抱歉,我真的不能跟你走,姑且不說我對三爺的感情,就說我對小姐的承諾,我也不能離開秦府,我答應過小姐,要照顧三爺的生活。」
「說來說去,你就是放不下秦有菊。」
這是事實,她咬唇,無法否認。
而她多少也明白武陵表哥的心,可小時候的情誼早就隨著各自成長的背景與環境拉開距離,她對他並無相同的情感。
孫武陵怒吼。「你在這里這麼多年,難道沒有听說傳聞嗎?照顧秦有菊的人都不長壽,你就不怕哪天自己也沒命了?」他突然提起這事。
秋兒驚訝的眨眨眼。「你也知道這事?可這都是捕風捉影,信不得的,你別當真呀」想不到才在這兒住幾買的人都能听到這些,可見私下傳得多厲害。
「哼,你且瞧瞧自己現在的模樣,都差點被打死了,再這樣下去,難保傳聞不是真的」
她面容一白。「沒這樣的事,你別多想……」
「你還是執迷不悟嗎?」
「我……」
「罷了,你被秦有菊那小子給蒙騙,根本瞧不清事實,也不知自己危險,既然如此,我只好留下來陪你,直到你願意跟我走為止。」
對于他的固執,秋兒實在無言以對。
在鬼婆婆的監督下,秋兒在床上足足躺了七天,直到第八日,鬼婆婆審視過她的傷勢,才準她下床。
但她一下床,第一件事就是找杏珠。
她自京兆府衛回來後,一次都沒有見過杏珠,這很反常,杏珠平常得空就喜歡纏著她談天說地,這回她傷成這樣,居然不曾來探視,著實說不過去
她走出屋子後問了其他人,他們都說也好幾天沒見到那丫頭的人影,怪了,杏珠怎會忽然失蹤?
「三爺,杏珠去哪也沒對您說一聲嗎?」她問遍府里的人未果,目前後問到秦有菊。
他正在批一本由各商號送來的公文,听她問起杏殊的事,劍眉輕輕攏起後又松了開。「呢,有的,那丫頭家中突然有事,得回去一趟,幾日後才會回來。」
「她家里發生什麼急事,怎麼走前也不同我說一聲?」她急問。
「說是她娘得了急癥,她是長女,得回去照顧,有向我請了假,可能走得急,才沒來得及告訴你吧。」
「這樣啊,不知她娘病情如何,您說我是不是該找個時間到杏珠家瞧瞧?」杏珠家離秦府雖然有點路途,但若乘馬車,兩個多時辰就能到,並不算太遠。
听她這麼說,秦有菊手中的筆一頓,半晌後,他才朝她點點頭。
「去看看也好,順便幫我帶份補品給她娘,那日她走得匆忙,我沒來得及吩咐人為她準備。」他笑說。
「那好,下午我沒什麼事,就走一趟吧。」她盤算著。
「嗯。」他應聲,這便是同意了。
秋兒見他難得坐在桌案前工作,批閱那迭得幾乎和自己一樣高的公文,通常他都將這些繁瑣無聊的活丟給她處理,可這幾日她臥床養傷,沒人幫忙,他只得自己做。
他處理過的文件條條分明,比她處置的還要清楚明了,且動作快,平日她得花上半天批閱的文件,他兩個時辰就解決了。
由此可知,這家伙只是懶,不是無能,更甚者,他只是想奴役她,根本不是無力干活!再進一步說,他只想托病找她麻煩!
眼角余光瞥見她突然氣憤磨牙的樣子,秦有菊眼底不禁閃動起狡點的光芒,筆一丟。「哎呀,真累人,秋兒,我這才曉得你平日辛苦,這般為我勞心勞力,我若沒有你,只怕活不下去了」
她眼一眯。「真活不下去?」
「是活不下去。」他臉不紅氣不喘的說。
「那以後這些工作三爺就自己來,別再偷懶了」她發現他其實沒有表面那麼懶散,只是故意欺負她罷了。
「偷懶?你當我平日將工作丟給你是因為偷懶?我可是……在訓練你啊。」他唇角淺揚著一抹算計人的笑。
「訓練我什麼?」
「訓練你成為當家主母啊!」
她臉皮瞬間熱得冒煙。「您又在胡說了。」她嬌斥。
「我哪胡說了?反正這些事以後你也得做,不如現在先做。」
「您怎麼又提這些事,我、我說不嫁的!」她急得跺腳。
她開心時好看,連發怒時也教人喜愛,真是個宜噎宜喜的女人,他是越瞧越愛啊!
「你別急,咱們有話慢慢說,萬一急壞身子可不劃算。」
這簡直是火上添油,她哪還能在他面前。
「不理您了,我這就去找杏珠。」秋兒急急地跑開了。只是她才讓人雇輛馬車要出城,菊院就有人倉皇跑來,說姚大夫下床如廁時不小心摔了一跤,偏偏撞到燙傷的地方,導致傷勢更嚴重了,嚷著讓人來喚她過去照顧,這麼一來,去杏珠家的事便耽擱下來。
三天後杏珠回來了,不過許是照顧生病的娘太勞累,回來時竟瘦了一大圈,秋兒問她娘的病況,她只說已經好很多,不用擔心。
但瞧見杏珠消瘦的臉頰,秋兒非常心疼,特意央求廚房做了幾盅雞湯讓杏珠補補,說是央求,其實她一開口,廚房就照辦。不知何時開始,府里的人都听她的吩咐,就連秦府總管對她也極為客氣,幾乎是有求必應,但這反而讓她不太自在,自個兒可是下人,這樣被禮遇總感到受之有愧。
反觀翠花,那日由京兆府街被抬回來後,听說傷勢不輕,可她沒有鬼婆婆昂貴的奇藥,足足在床上哀嚎了十幾日,且傷口復原的狀況差,原本細女敕的皮膚不再,留下丑陋疤痕,听說喜新厭舊的大爺瞧了便再也沒去探過她,府里下人勢利,看她失寵,也就沒幾個人肯去搭理她。
想想翠花也真是可憐,這麼一鬧,反而將自個兒賠進去,她可憐翠花的處境,想去瞧瞧她的狀況,可又擔心翠花誤會自己是去耀武揚威,這麼一顧慮只得作罷,以後有機會再去探視吧。
「咦?秋兒姑娘,你怎麼還在這里,沒進宮嗎?」她行經長廊時,秦府總管見到她,一臉訝異。
「進宮?我為什麼要進宮?」她疑惑的問。
「你忘了今日是十八嗎?」他提醒她。
「十八?啊!今日是每四個月三爺進宮,向太後真報郡主狀況的日子,天啊,我竟然給忘了。」她猛然想起,不住敲腦袋,不過養傷幾日,自己就忘了這件事!
郡主當年不擇手段逼二爺娶她,到頭來自食惡果,如今成了瘋婦,被幽禁在府里的朝陽樓,此處是二爺過去的居所,而她畢竟是太後的孫女,太後見她瘋了也不忍心,便定期要三爺進宮去稟報郡主近況。
「這怎麼辦?三爺已進宮去了。」總管道。
「他怎麼沒叫上我?」她奇怪的問。每次進宮定由她陪著去,這回他怎麼自個兒去了?
「所以我才吃驚你怎麼沒跟上,不過三爺可能是考量你身上的傷才剛復原,不想你進宮折騰。」
秋兒擰眉,因身分低下,進宮時,無法像三爺一樣被奉為上賓,進到偏廳舒適的坐著等待太後傳喚,她只能在一旁跪著等候,好不容易見著太後,她還得跪拜數回,之後繼續跪著,等太後向三爺問完話後才能走,可郡主的瘋癥嚴重,每次太後听完有關郡主的消息後
都不免失望,三爺還得耗時間好生安慰太後,少說要幾個時辰,往往讓她的腿回來後還伸不直,得泡過熱水才能恢復。
而她的傷雖然康復了,可也暫時禁不起這樣的對待,他算是體諒吧,所以才要她同去。
話說回來,這理由雖合情合理,偏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三爺雖然擁有一副人畜無害的外貌,完全像是會體貼的人,可過去他仿佛見不得她生龍活虎似的,凡是會消耗體力元氣的事,他都樂此不疲的讓她去做,而這回……
「對了,秋兒姑娘,杏珠方才在掃枯葉時昏倒了,你有空去瞧瞧她吧。」心知她與杏珠情同姊妹,總管特地告訴她這件事。
她大吃一驚,暫時拋下三爺不帶她進宮的事,急著問︰「好端端的怎麼就昏倒了?」昨天才讓杏珠喝下一大碗雞湯,她還笑說喝完感覺身子強健不少,今天居然就昏倒了!
「也許是……太累了吧。」說這話時,總管的表情忽地有些怪異。
她不用猜也明白他在想什麼,定是那荒謬的傳聞使然,她懶得去糾正什麼,先去瞧瞧杏珠的狀況比較重要。
杏珠虛弱的躺在床上,雙眼緊閉,氣色真的不好,讓來探親的秋兒擔心不已。
十幾天前,杏珠還氣色紅潤,可才幾日的工夫,怎麼整個人像是消氣的牛皮,干干扁扁、面色蠟黃,完全失了十五歲該有的青春模樣。
她難過的想起昨天,杏珠說她從沒真正喝過一碗帶肉的雞湯,每次都是三爺喝剩不要的,盡避如此,她也喝得津津有味,有時還能撈到幾小塊三爺沒吃完的肉,像昨天那樣喝到滿滿一大碗帶有整只雞腿的雞湯,還是頭一回。
于是開心的將整只雞腿連湯吃喝個精光。
秋兒瞧了感觸良多,她與杏珠一樣,都是自小就賣入富貴人家伺候人,可她比杏珠幸運多了,遇到待她如親人的小姐,吃的喝的絕少不了她一份,讓她從沒缺過什麼。
就算小姐離開了,她身邊還有三爺關愛,更沒吃過苦,三爺有好東西,第一個往她屋里送,三餐有魚有肉還有點心,連身上穿的衣裳也不吝于為她打點,布料永遠是秦家布莊最新的貨。
反觀杏珠,家中清苦,全靠她一個人在秦府干活賺錢,盡避日子苦,可這丫頭天生樂觀,總能笑嘻嘻的迎接每一天,就因她如此樂觀進取,自個兒才會這麼喜歡她,與她特別投緣,見她病懨懨的,心頭不免難受,漸漸對那個傳聞也有了不安情緒,杏珠這麼年輕,萬
一思及此,她心窩一刺,忙搖頭,自個兒怎麼也受那些離譜的傳聞影響,絕對沒有那樣的事,三爺怎可能吸去人的壽命一
「秋兒姑娘,三爺自宮里回來了,他找你過去。」屋外有人喊著。
他回來了?這麼快,太後沒留他安慰?
既然杏珠還沒醒,她打算先去菊院瞧瞧,可才轉身,手就被握住了,她一喜。
「杏珠,你醒了?」她扭頭,果然瞧見小丫頭睜開眼正怔怔地望著她。她忙伏在杏珠身邊問︰「需要什麼嗎?還是哪兒不舒服?」
杏珠張口,可試了幾次都沒有吐出半句話來。
「你想說什麼嗎?」秋兒不由得心急。
她眼淚忽然淌了下來,過了一會才終于順利開口說︰「秋姊姊……我若死了,請你……請你念在咱們相處一場的情分上……替我照顧家人。」
秋兒神色大變,怎麼也沒想到她開口竟說這個。「真是胡鬧,才昏倒而己,你這就交代遺言了」忍不住斤責。
杏珠臉色益發蒼白。「也是秋姊姊說的沒錯……是我多想了……」
「當然是你多想了,你好好休息個幾日,不出幾天,我保證你又能生龍活虎的干活。」她鼓勵道。
「希望憑姊姊金言,讓我同你一樣有好運氣。」
她皺眉,杏珠這是怎麼了?一向樂天的人怎麼突然如此悲觀?「你——」
「秋兒姑娘,菊院那兒喚得急,請你快過去!」外頭的人越催越急,她眉頭深鎖。
「三爺找你定是有重要的事姊姊先過去吧,我沒事的。」杏珠不好再耽誤她的時間。
「那我先去瞧瞧怎麼回事,回頭我給你帶你最愛吃的玫瑰糕。」她只好道。
杏珠點點頭,她這才起身,只是出屋前,她心中驀然感到一陣不安,回頭再朝杏珠望去,她已經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