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以為您在見了來寶後,已經停了要我娶何家小姐的心思,我沒想到您竟然趁我不在,將來寶趕走。」
在他看來,來寶會走,除了何淑宛,爹必定也從中做了什麼,才會讓她毅然決然的離開尤家。
「她留給你的信你也看了,是她自個兒走的,並非是我趕她。」坐在書房里,看著兒子臉上流露的那抹不忿之色,尤康平神色冷靜的表示。
即使看了她所寫的信,尤不休也絲毫不信她信上所寫的那幾句話。
「我離開前,她分明答應要等我回來,再一塊回錢家,向她爹娘提親,又怎麼會突然改變心意呢,來寶這人心眼直,一旦認定一件事,便不會輕易改變,她不可能是自個兒離開的。」
「不論你信不信,總之爹沒有逼她,確實是她自個兒走的。」
「為什麼您就見不得我與她好,非要拆散我與她不可呢?兒子一輩子的幸福,難道比不上您一個承諾嗎?若我真如爹的願娶了何淑宛為妻,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快活,這就是爹想見到的嗎?」尤不休沉痛道。
「爹何嘗願意這樣,若不是、若不是……」尤康平差點月兌口而出,最後他及時打住了話。
他早就懷疑父親的異常定有原因,尤不休緊咬著他的話不放。
「若不是什麼?爹究竟有什麼難言的苦衷連孩兒都不能說嗎?孩兒不信爹您會狠心置兒子的幸福不顧,強逼我娶一個我不愛的女子為妻,這其中到底出了什麼事?」
「……」尤康平幾度啟口欲言,最終仍是什麼都沒說。
為了逼出父親的話,尤不休再道︰「爹,咱們是父子,父子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不管發生什麼天大的事,咱們父子一塊想辦法,總能解決的,您告訴我吧,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您非逼著我娶何家小姐不可?」
「沒辦法,這事沒更好的辦法可以解決。」尤康平搖著頭,緊皺著眉喃喃道。
「您不告訴我,怎麼知道沒辦法呢?您說吧,不管發生何事,孩兒都會與您一塊承擔,因為咱們是父子啊!」
望著站在眼前,一臉關切的望著他的兒子,尤康平沉默良久。
為了讓父親說出他的苦衷,尤不休緩了神色,溫聲再勸,「爹,不管什麼事,一定有辦法能解決,您就告訴我吧,別再一個人藏在心里,我是您的兒子,本就該為您分憂解勞,我相信天大的事,只要咱們父子倆同心,沒什麼解決不了的。」
尤康平在兒子殷殷的勸說下,猶豫半晌後,終于卸下心防,徐徐向他說起二十幾年前的一段往事。
「二十幾年前,一日,我貪杯多飲了幾杯酒,回了房里,恰好那日你娘她回娘家去,我一時忘了這事,見有個婢女身形很像你娘,于是糊里糊涂便與她發生了肌膚之親。而後我清醒過來,怕你娘得知這事,將那婢女送到別莊去。」
那丫頭原本不肯走,在他給了她一大筆銀子後才肯離開。去了別莊後,她卻當自個兒是主子,仗著他的名義,在那里頤指氣使的使喚別莊的其他下人。
他何嘗不知,當日是那丫頭蓄意趁著他酒醉引誘他,他才會一時情不自禁,錯把她當成妻子,而與她發生了關系,可都已做下那事,再迫究也無用。
妻子身子骨素來不好,尤其在一連生下三個孩子,都一出生不久便夭折,更讓她的身心備受打擊。
在第三個孩子也夭折後,她抑郁寡歡,因此他更不願讓她知道他做下的錯事,擔憂她會胡思亂想,因此才隱瞞下來。
不想兩個多月後,被送到別莊的丫頭傳回消息,說她懷了他的孩子,就在這時,妻子也被大夫診出,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
為免妻子的心情受影響,他極力瞞下那丫頭懷孕之事。
而後妻子生產時,生下了個死胎,那孩子一出生便沒了氣息。
當時她生產後便昏迷了好幾天,他擔憂妻子醒來會傷心,正想著該怎麼做才能安慰她,同時得知那丫頭產下一子的消息,但他沒想到的是,那丫頭生下孩子便因血崩而死。
當時,那丫頭身邊有個婢女將孩子送來府里,見兩個孩子是在同一天出生,他索>性便把那孩子充當妻子所生的兒子。
在妻子醒來後,他將孩子抱給她看。
說完這段多年前的秘辛,尤康平嘆口氣,「這些年來,你娘一直不知情,把那孩子當成親生兒子扶養長大。」
听完,尤不休一臉震驚,「那孩子就是我?!」他從未想到,他竟不是母親的親生兒子,而他的生母只是母親身邊的一個婢女。
「沒錯。」
尤不休很快從自己的身世中回過神,明白了所有的事,他問道︰「何家也知道了這個秘密?」
尤康平頷首,「當年那個將你抱來的婢女,後來不知怎地嫁給了何家老二為妾,還在她死前把這秘密告訴了他。」
當時為了封住那婢女的嘴,他給了那婢女一大筆銀子,她發誓會將這秘密爛在肚子里,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得知了原由,尤不休立刻明白了前因後果,「他是不是拿這事威脅爹,要我娶何淑宛為妻,否則就要將這秘密告訴娘?」爹與娘恩愛多年,娘身子骨又一向虛弱,爹定是不想讓這樁他隱瞞了多年的秘密被娘知曉。
為了娘,所以爹才非逼著他迎娶何淑宛為妻不可。
「你現在明白爹為何要你娶何家小姐的原因了,還會怨爹嗎?」尤康平望著兒子,冀望能得到兒子的諒解。
「來寶……究竟為何會離開?」尤不休抬眸問。
見他執意要迫問這事,尤康平坦白告訴他,「我把這秘密告訴她了。」
「所以她是為了替爹守住這秘密而離開的?!」
尤康平自責的頷首。「她是個好姑娘。」
來寶是為了他而選擇離開尤家,她不想讓他爹為難,也不想讓他娘傷心,才會決定犧牲自己,默默離去。
想到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離開,尤不休胸口便一陣陣的揪疼,神色陰鷙月兌口道︰「何家如此無恥,竟拿這事來要脅您,只要他們都不在了,就沒人再能……」
見兒子竟動了殺念,尤康平喝道︰「住口!先祖留下的家訓,要行善積德,尤其不能造殺孽,你都忘了嗎?」
尤不休不平的反駁,「何家都欺到咱們頭上來了,咱們還不能還擊嗎?先祖們可沒要求讓咱們受人欺負不能還手。」
「予以還擊自是可以,但這事要有分寸,不能傷人性命。」不想兒子因為此事起了殺心,讓仇恨蒙蔽了他的理智,尤康平神色嚴肅的告誡道︰「你要知道咱們尤家能積累數代的富貴,這都是因為咱們行得正,坐得端,無愧于心。一旦你的心滋生仇恨,心偏了,便會在不自覺中走上邪路。」
沉默須臾後,尤不休恢復冷靜,「何家欺人太甚,孩兒只是一時氣不過才會一時偏激了。爹放心,孩兒定會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來解決這事。」
「若能如此自然最好,不過何勝宏近日一再逼迫我,要我將你與何小姐的婚事盡快定下來,我怕無法再拖下去。」
「爹先與他們虛與委蛇,假意答應穩住他們再說,孩兒會想辦法解決。」他絕不會任由何家拿捏他的婚事,膽敢覬覦他們尤家,他會讓他們付出慘痛的代價。
自家閨女回來後,原本就木訥的子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鎮日里不是練武,就是指點武館弟子武功,不少弟子都被她給打得唉唉叫,現在見了她就躲。
看著女兒這樣,可讓孟海菁愁死了,卻又撬不開她那張嘴,問清她在尤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只好讓孫女和幾個兒媳輪流去陪著女兒,同時看看能不能問出點什麼。
這日錢如燻和錢濤一塊來練功房找她,她正練著一套拳法,看見她一拳一拳打在木樁上,那勁道讓錢濤臉上那對細長的眉眼都跟著皺起來。
錢如燻在一旁等了半晌,見自家姑姑打完一套拳,接著再打一套,似是沒完沒了,渾然不知累,眼楮一轉,狠狠抬腳踩了堂弟一腳。
錢濤疼得頓時慘嚎了聲。「啊,二姊你做什麼踩我?」
「我不小心的,踩疼你了嗎?我瞧瞧。」她假意說著,瞥見姑姑終于停下手,她朝堂弟使了個眼神。
錢濤機伶的會意過來,朝自家姑姑跑過去,一頭撞進她懷里,控訴堂姊的惡行。
「姑姑,二姊踩得我好疼,你幫我打回來。」
錢如燻沒好氣的瞪了堂弟一眼,這個胖子,竟敢借機唆使姑姑替他報仇,她連忙也走過去喊冤。
「姑姑,我是看你打拳看得太入迷了,才會不小心踩到濤弟。」
「你分明是故意的。」
「我沒有。」
「你是。」
「我不是。」
見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吵起來,錢來寶抬手模了模兩人的頭,「好了,別吵了。」
兩人順勢一人一邊的挽住她的手,錢濤嘴饞的撒嬌著,「姑姑,你練了一早上拳也累了,咱們出去走走吧,听說胡陽街那兒新開了間糕點鋪子,里頭賣的糕點可好吃了。」
錢如燻嘲笑了他一句,「你這小饞鬼,再吃都要變大胖子啦。」
「哼,你敢說你不想吃嗎?」錢濤抬起胖嘟嘟的臉用鼻孔瞪她。
「就去那家糕點鋪吧。」錢來寶不讓他們倆再吵下去,牽著他們的手往外走。
兩姊弟高興的咧著笑,也不吵了,歡呼一聲,「姑姑最好啦。」
想到另一個佷女,錢來寶說道︰「把如雲也一塊叫來吧。」
錢如燻回道︰「大姊一早和紅珠表姑出去了。」
提起自家姊姊,錢濤說了句,「姑姑,自你回來後,我大姊可要愁死了。」
「為什麼?」錢來寶不解的問。
「因為姑姑又嫁不成,她的婚事又要往後挪了。」錢濤心直口快的說道。
聞言,錢來寶垂下眼。
錢如燻沒好氣的捏了堂弟一下,「瞧你怎麼亂說話。」
錢濤不滿的回了句,「我才沒亂說話,我說的都是真的。」說完,瞅見姑姑的臉色,他也約莫看出多半是自個兒適才說的話讓姑姑難過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錢如燻連忙轉開話題,「對了,姑姑,三嬸這兩天胃口不好又常吐,女乃女乃今早請了大夫過來看,說三嬸這是肚子里有了寶寶,三嬸可高興了。」
「三嫂有身孕了?太好了。」听見這喜事,錢來寶低落的神色回暖了幾分。三哥與三嫂成親四年多,一直盼著有個孩子,等三哥回來,得知這事定會很驚喜。
而在一旁安靜的錢濤終于想到有件事也許能讓姑姑開心,連忙說道︰「要不姑姑你再丟一次包子吧,上回女乃女乃說姑姑砸到了個金龜婿,這回說不得能砸個狀元郎回來。」
他這話一出口,錢來寶方才在得知三嫂有孕時,臉上微露的一絲笑容又旋即隱去,她低聲說了句,「不砸了,以後我都不會再砸包子了。」她從衣袖里掏出十幾文錢給兩個孩子,讓他們自個兒去買糕點吃。「我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你們自個兒去吧。」
錢如燻見姑姑將錢交給他們就走了,瞪了堂弟一眼,「你不會說話就不要說,你看你又惹姑姑傷心了,真是哪壺不開偏提哪壺。」
錢濤被罵得一臉無辜,不太明白自個兒說錯了什麼。
回到房里,錢來寶垂眸看著戴在手腕上的那枚玉鐲,這枚玉鐲本該隨著那封信一塊留在尤家,可她舍不得,因為這是他送給她的訂情信物,她想留個念想,因此沒有一並歸還。
算算時間,這會兒尤不休應已回到尤家,看見她留下的那封信了吧。
她不想離開他,可她若執意留下來,何家要是揭露了尤老爺守了那麼多年的秘密,他母親若得知真相後,將情何以堪,尤大哥又該如何自處?
想到在她離開後,他將會迎娶另一個女子為妻,陪著他度過朝朝暮暮,與他一塊白首偕老,她心口仿佛被誰捏住般,窒息得發疼。
這回不像當年在得知表哥另娶他人時又怒又傷心,這次她只覺得整顆心都仿佛泡在苦汁里,整個胸腔都彌漫著說不出的苦澀。
何淑宛剛離開俞心蘿住的跨院,在廊下遇見尤不休,她溫婉的朝他微微欠身。
「四爺。」
尤不休眼神如霜刀般冰寒,凜冽的直刺向她。
「我爹已派人向何家正式提親,你來何家的目的已達成,怎麼還賴在尤家不走,想做什麼?」聯姻之事雖是何淑宛父親的意思,但恨屋及烏,連帶地也讓他恨上何淑宛。
他不會讓何家的陰謀得逞,他會讓他們高高被捧起,接著再重重摔落,之後再也沒有翻身的余地。
他們以為有那秘密就能威脅得了他嗎,既然明白根源所在,只消釜底抽薪,就可讓他們的計畫全盤落空。
現下他在等待的只是一個時機。
對于他的冷眼對待,何淑宛明艷的面容上並未露出一絲不悅,淡淡解釋,「夫人前次練功扭傷了腰,尚未完全痊愈,我放心不下,想等夫人完全復原後再回去。」
「你能將虛情假意說得像真的,怪不得能討得我娘歡心。」尤不休沒再提要她走之事,留下這句嘲諷便拂袖離去。
何淑宛目送他離去的身影,臉上面無表情,微垂的羽睫掩住她眸中的思緒。
案親終于如願以償讓尤家與自家訂下了親事,然而她心中卻如明鏡般清楚,日後她若真嫁給尤不休,只怕是永遠得不到他的心。
因為他的心早已留在錢來寶身上。
求不得的苦,會讓他永遠將錢來寶銘記于心。
可父親不會管她嫁得幸福與否,他只想替兩個兄長安排尤家這樣的一個靠山,讓他們日後能夠憑借那個秘密,向尤家需索無度的勒索。
然而尤家能成就如今這般偌大的家業,絕不會肯如此任人拿捏。
若是尤家開始還擊,只怕何家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