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婢 第8章(1)

神識是渾沌的,略沉的身子被暗夜中突然伸長的胳臂連人帶著錦被包裹了起來,忽覺騰空,本來睡得沉沉的人兒驚呼地睜開杏眼。

熟悉的味道,是她閉上眼楮也能描繪出輪廓來的人。

「你這是做什麼?」

他想把她帶到哪去?

項穹蒼咧出一排白牙,低頭汲取了專屬于喜兒的香氣,親親她的額頭。「半夜不睡覺做什麼,當小偷啊。」

「你放我下來,要是被人撞見了……那多難看。」

「什麼難不難看,相公抱娘子,天經地義。」他離開溫暖的大床,踏出門坎,此時月上中天,銀色和青色的月輝交織成一輪驚心動魄的蓬光,來到府邸斑處,簡直像觸手可及。

來喜兒哪還待得住,翻身就想下來,卻讓項穹蒼阻止了。

「我們上屋頂去。」

「屋頂?」

「不然你以為我們出來做什麼?真的當小偷,偷自家的東西?」他樂不可支,要不是沒有多余的手,肯定又要多吃一下懷中人兒的豆腐了。

來喜兒忍住要往他胳肢窩戳過去的沖動,再說隔著厚重的被子,沒有一指神通的功力也無法穿透重重障礙吧。

懷中雖然多了個人的重量,項穹蒼卻輕松如常,借著牆面與樹干,跳躍之間上了一間瓦房的屋脊。

「要放你下來嘍,可以站穩嗎?」

「嗯,沒問題。」

「被子不可以拿下來,屋頂風大。」要是忘記叮嚀,只會照顧別人卻很少想到自己的喜兒一定會把保暖的被子拿掉,只顧著贊嘆星星的美麗。

「知道了,管家公!」她輕嗔。

兩人在屋脊坐定,院內曲徑回廊幽深深,如不規則棋盤似延伸出去的街道巷弄只有零星的燈火燭光,這是一個萬籟俱寂的夜。

「你記不記得我們在老家的時候常常這樣偎著看星星?」

「怎麼不記得,你下工回來,洗得一身舒爽,睡前總要看過天上那十字星才能睡,我記得曾經問你為什麼知道那十字星永恆都在,你說是一個流浪的胡商告訴你的,那胡商天天在星空下搭帳篷睡覺,穿越過神秘復雜的沙漢,搭船走過巨浪滔天的國家,後來……你沒有回家的那段時間,我每天都看著那個星星,許願讓你回來……」

「喜兒……」

「不提、不提……都過去了。」

「其實沙漠、流浪、大海、天上星都是我的幻想,我跟你說過吧,我從小由嬤嬤帶大,一個玩伴也沒有,一個人只能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如果我不是在這樣的家庭長大,也許會是個偉大的流浪商人也說不定。」

那是一個寂寞孩子的想象,也許單調也許不切實際,卻撫慰了他寂寞如死的童年。

「哪天等我離開官場了,有好多事可以做,可以從商,可以寫書,可以帶你到處去玩,我們去看大海,去看沙漠,還要追著南十字星走。」

「听起來很美。」有幾分心動,有向往,可是要等到什麼時候呢?等到什麼時候他才會對官場厭倦?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吧……

「其實當官好辛苦,不到四更天起床,趕著五更天前到宮門外等著上朝,現下天氣轉冷了,還是得上朝。」不是真的抱怨,只有夫妻才知道那是一種撒嬌,男人式的。

「不如……回鄉下種田吧。」過普通生活,耕田度日,吃著好吃的飯,睡覺,吵架斗氣、歡笑。雖然知道是痴人說夢,卻還是奢求那鏡花水月。

「傻丫頭,那種日子我們回不去了,我要爭一口氣,我要顯榮,我再也不讓別人把我踩在腳底下,你知道嗎?我們回不去了。」他略顯激動,指節都是青筋。

「這些,你不是早就做到了?」她的口氣很淡。

這世上任何東西都沒有親情來得重要,她的相公不是野心家,只是一心想要父親的溫情。她知道。

丈夫有鴻鵠的志向,及倒是她顯得絆手絆腳了。

「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我爬得還不夠高,我還得立下更多功勞才行。」

來喜兒用自己的手覆上丈夫的,「你會的。」

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倦意淡生,她靠上了項穹蒼的肩膀。

人,總身不由己地跟著命運的輪軌去走,走著走著,有誰知道命運的盡頭有什麼在等著?

未知。

可是人們的腳步仍舊毫不遲疑,誰能告訴她,兩人的盡頭處有什麼?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夜逐漸傾斜,在露出一絲魚肚白的時候,項穹蒼才把喜兒送回寢房。

終于,來喜兒知道為什麼那天夜里都已經入睡了,項穹蒼卻帶著她飛上屋頂去看星星。

因為幾天過去後,他自動請纓去剿匪的消息便傳了回來。

看著回來報訊的大慶,來喜兒只問︰「天寒地凍的,王爺可帶足了御寒的衣物?」

「該準備的,奴才都給帶上了。」

「誰跟在他身邊?」

「鳳爺跟四方爺。」

「你是爺的貼身小廝,為什麼沒有也跟著?」他不懂出門在外及而更需要人照顧的道理嗎?

「爺說讓奴才留在府中幫忙照應內外,有什麼需要男人出力的,大慶可以派上用場。」說到底,他的心還是顧著這個家的。

「爺有說幾時回府嗎?」

「有,少則數十天,多則一月。」大慶有問必答,必恭必敬。

「那就好,沒事了,你們各忙各的去吧。」遣退所有的人,只留下兩個小丫環。

年關將近,這節骨眼打什麼盜匪,為什麼不等春暖花開呢?不說,為了怕她擔心。難道不說,她就能一路安心到底?她轉身拿了書冊,眼卻看著劈啪作晌的炭爐發怔。

炭里放了松香,溫暖著整個寢房,夏日的紗幔很早就收起來了,換上能遮風的秋綢,綢布織的細細的,下擺是象征豐收的黃金麥穗,好快,她這屋里生活了將近快要一年。

這一年來看似有權有勢,日子其實過得心驚膽戰,沒有以前舒服。

「夫人您別擔心,王爺很快就回來的。」貼心的寧馨湊過來拉了拉喜兒的衣服,一臉真摯。

來喜兒輕模她的頭。

「我有表現的那麼明顯嗎?」

寧馨旁邊探出平安的頭來,她吐著舌。「夫人,就差臉上沒寫字而已,您跟王爺的感情真的好好喔。」

來喜兒微微笑。

「嗯,我們上課去吧,今天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做。」

她跟著家僕、家丁的家眷一起在小院落里讀書,這行徑,起先又把王府的人嚇得不敢讓孩子來識字,不過,現在不同了,大家和樂融融地在學堂里,你給顆糖,他給包炒果子,她可受歡迎得很呢。

來喜兒知道這類的事情往後只會多不會少,她不應該老是把一顆心放在外出的丈夫身上,這個家就夠她忙的了

她得督促廚工們把采收的青蔬腌漬成泡菜,臘肉也得上架了……

不只這些,宮廷禮儀的訓練好像也得加緊腳步才行,另外,每個月人情世故的紅白包也得應付上……

沒錯,隨著項穹蒼的平步青雲,王府往日的寧靜也跟著沒了,每天來投拜帖的士紳富豪只多不少,送走了一批美女又來一批、皇上的賞賜,同僚的饋贈,能推說不要嗎?

要安置,要安排人手,府中的開銷變大,人手越來越多,小小的王爺府已經快要容納不下那麼多人了。

雖說叫自己不要想念,要堅強,可是牙床的枕畔是空的,軟衾臥榻無人做伴,她的心直慌。

女人都活該擅長等待嗎?

她徹夜輾轉,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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