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貼在他背後的羅夢,感受到每一次,攻擊時的震蕩,仿佛感應到他的痛,全身也跟著發疼,淚水盈滿雙眸,一滴滴濡濕他的背。
「再待下去,對我們不利!」帶頭的黑衣人,萬萬沒想到,對手竟如此難纏,橫身踏上磚牆,竄身前攻。
就在同時,其余的殺手們,滑身揮劍而來。
沈飛鷹長劍連擋,劍鋒灌足內勁,攻來的長劍不是被揮開,就是被擊碎,銳利的鋼鐵叮叮當當落了一地。意想不到的是,最後一個殺手,主動棄劍。詭笑著迎來,以身喂劍。
中計了!
沈飛鷹的臉色乍變。
來不及將劍抽回,帶頭的黑衣人,劍鋒己掠過他的發,兵器的寒光映得羅夢的臉兒蒼白如雪。
她無法動彈,眼睜睜看著那把劍,筆直的劈來——
驀地,陰影蓋來,痛楚沒有爆發,她卻听見血液飛濺的聲音。直到陰影挪開,她看清景況時,全身頓時冷透。
他棄了劍,為了她,棄了那把被人肉刻意卡死的劍!
原本,該劈著她的那一劍,被沈飛鷹伸手一把抓住,可是人手哪能抵得住利劍?
那一劍,砍得極深,但他不放,硬生生抓著。
暗紅色的血泉不斷涌出,染紅了他的衣衫、他的全身,甚至在腳邊蓄成一小汪血池。
「不!」羅夢失聲驚叫。
他的視線迅速掃過,確定她沒有受傷,轉身又拚著重傷,僅以赤手空拳,與黑衣殺手們纏斗,他一次次以掌拍開或格擋長劍,可是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得己,只能以徒手喂劍的時候。
鮮血飛濺如花,染上她的衣裳與雙頰。
銀光閃動,那一剎那間,好似滿天都是劍刀、都是他飛濺的血。
「不要了,你走,快走!」她驚慌的哭喊,猛推他的身子,卻無法撅動他分毫,只能看著他一而再的,被砍出更多傷口。
血戰之中,他啞聲開口,如鐵般堅決。
「不。」
連他的語音,仿佛都沾了血。
就在黑衣人的頭子,冷笑著揮劍,要砍斷沈飛鷹的頸項時,數個人影從空中躍下,加入戰局之中,轉眼扭轉情勢。
「該死!」徐厚大罵,單手擰住一個殺手的脖子。「見敢用調虎離山這招來耍我們!」他氣得青筋浮起。
才眨眼的工夫,殺手們倒的倒、昏的昏,都被制住了。
「飛鷹!」上官清雲急忙上前,看見好友遍體鱗傷,簡直是慘不忍睹。難以想像,要是他們再晚來一些,沈飛鷹是否還能活命。
明明身受重傷,他卻還屹立不搖,任由鮮血大量流失,卻還慎重說道︰「她沒事。」這件事,比他的命更重要。
上官清雲連忙點頭。
「我知道了!」
直到這時,滿身是血的沈飛鷹,才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始終被壓在磚牆凹處的羅夢,倉皇的跟著跪下,顫顫的小手懸宕在每一處傷上,想要觸踫,卻又怕讓他更疼。她的眼淚如斷線珍珠,一顆顆落下,滴落在他的臉龐上。
他微微睜眼,確定她安然無恙。
然後,黑暗降臨,沈飛鷹昏了過去。
他所受的傷,足以致命。
焦急的羅岳,連御醫都抓來,逼著為沈飛鷹看診,還花費巨資,買下最珍貴的藥材,才勉強保住他的性命。
讓他沒有淪陷幽冥的,不僅是細心的治療,以及強大的求生意志。一
其實,在昏迷之中,最讓他難以割舍的,是柔弱的哭聲,還有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的輕喚。
他認得她的聲音。
她在哭。
羅夢在哭。
就因為她在哭,所以,不論是牛頭馬面,都無法拘走他的魂魄。他分不清是為什麼,或許是因為守護她這件事,已深入他骨血心頭。
羅岳找到藏匿在深山中,茹毛飲血、立誓報仇的他,還為他沈家一百二十人條人命報了仇,他不能死,他得報恩——他還有恩要報!
他還了幾條命,但是還不夠,他欠的還很多很多。
羅岳要他照顧她,他答應了要照顧她,不只是保她平安,他還希望她能開心,因為她的開心,就是羅岳的開心。
他不想讓她哭,更是舍不得她哭,好幾度他都掙扎著要醒來,為她止住擔憂的哭泣。
數日之後,沈飛鷹終于清醒過來,大風堂里所有人,總算都松了一口氣。既是擔心他盡忠喪命,更擔心他再不醒來,羅夢就要把雙眼哭瞎了。
斌為堂主之女,她為了他的醒來而雀躍,忙進忙出想要照料他,卻被他堅決婉拒,只能天天都來到他屋里,憂心忡忡的看著,大夫替他換藥,每次都看得臉色蒼白。
要不是他拒絕,她還想親自喂藥。
漸漸的,他可以進食後,她就張羅起食物,天天讓人從龍門客棧里,送來珍貴的補品,不但滋味絕妙可口,而且道道所用的食材,都是價值連城,有的更是皇家珍藏,有錢都買不到。
如此養傷,養了一陣子後,某一天羅夢卻不見蹤影。
直到他的雙眼,被日光曬得有些花了,他才知道,自己其實從醒來,就一直望著門口,期待听見她的腳步聲、望見她的嬌靨。
又等了半晌,還是不見羅夢到來,他難得心亂,無論如何也無法靜臥,終于下床往外走去。休養了這些日子,雖然還尚未完全康復,但是他的步履己如往常,能夠觸地無聲。
他在宅邸里,四處搜尋著,靠著敏銳的听力,很快就知道她身在何處。
廚房里頭,四處狼籍。
他隔著窗欞,瞧見廚房里被用過的鍋子,擱得到處都是,珍貴的食材被切或被剁,形狀大小不一,在廚案上高高堆起,爐子上正燒著一鍋藥膳,但因為火力調節不當,先是冒火,接著很快就煙霧彌漫。
「咳、咳咳咳……」站在爐火旁的羅夢,織錦的衣袖亂揮,被燻得臉兒髒髒。
「為、為什麼,會、會有這麼多……咳、咳……煙……」
癱坐在廚房角落,特地搬來的圈椅上的,是個膚若白玉、眼若晨星的少女,只見她用精致的衣袖,努力揮開眼前的煙霧,小臉上滿是無奈。
「因為,你把那鍋藥膳又燒糊了。」
羅夢咬著唇,不甘心的跺腳。「我每個步驟,明明全都按照廚師所教的做了,為什麼不是燒糊,就是燒壞?」
「做菜嘛,要講天分的。」
「我不信!」
身為龍門客棧的千金,龍無雙扶著額頭,連連嘆氣。「你就像之前那樣,都讓廚師來烹煮,再端去給他喝,不就得了嗎?」
「不行。」羅夢很堅定,用力搖頭。「他是為我而受傷的,從現在開始,我要親手烹煮給他吃。」
「相信我,你這麼做,絕對不算報恩。」龍無雙翻著白眼說。
「我再多練幾次,一定能成功。」被燻髒的臉兒,充滿信心與希望。
這可不得了!
龍無雙嚇得跳起來,全身瑟瑟發抖,就怕又要被逼著試味。「不用了、不用了,你先前燒的幾鍋里,就有能夠入口的了。」她慌忙的指著地上的幾鍋。
「但是,你說味道不夠好。」羅夢記得很清楚,連滋味都要計較,就是為了讓沈飛鷹能喝到營養可口的藥膳。
自作自受的龍無雙,只能苦著臉,可憐兮兮的說︰「反正滋味好壞,他也未必嘗得出來啊」
「不,我要再重做。」她挽起袖子,要把爐上的鍋子拿開,指尖才剛觸及,就燙得連聲輕嚷,連忙用指尖捏著耳朵,才能緩住灼燙。
「拜托,你就放過自己的手,也饒過我的舌頭吧!」她從小吃的都是最可口的菜肴,哪里想得到,竟會有淪為「實驗品」的一日。
羅夢不肯听勸,從頭又開始煮起另一鍋藥膳。日光斜斜照入廚房,照亮她臉上,細細的汗珠,她卻專心一意,連汗都來不及去抹。
棒著窗欞,他震懾的注視著,那個從小被人百般呵護、養尊處優的小泵娘,略顯笨拙的一舉一動,看見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貴少女,為了他洗手作羹湯,弄得狼狽不堪,臉兒髒了、衣裳角落還被燒了一小角,甚至很可能就要毀掉整間廚房。
焦味飄飄,他的心中,卻感受到一陣暖流,輕輕的淌過。
沈飛鷹無聲無息的離開,回到自個兒屋里,重新躺回床榻上,等待著她煮到滿意了,再將藥膳端來,他決定不論滋味如何,都會喝得一乾二淨。
日光暖暖,焦味隨風飄來,愈來愈濃了。
他躺臥在床榻上,回想著羅夢認真的模樣,薄唇上浮現希罕的淡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