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不同意。」
沒有哭哭啼啼的離別場面,但仍有依依不舍的惆悵,打來到這世界的關朝薇從未離開過師父一日,她像師父的小尾巴只跟著師父打轉,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
只是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
她從未想過的離別終于到來,自認為看得開的她依然難過得好幾天吃不下飯,只守著師父不肯離開一步。
可是,這一天還是來了。
在彼此含淚的目光中,師徒倆漸離漸遠,直到看不見對方的身影,硬生生把原本兩個連在一起的人分開,那種痛無法形容,只能默默的體會,獨自品嘗不能淚流的辛酸和苦澀。
在上京的一路上關朝薇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向來話多的她變得很沉默,多虧了莫滄安同車而行,在車上不斷地逗弄她,以佔便宜的方式勾起她的情緒,這才讓她恢復過來。
當然,他也偷了不少香,讓佳人的心又朝他跨了一大步,兩人說不上濃情密意也親親密密的,羨煞車上的丫頭。
沈國公這個義父也算闊氣了,不僅私下給了義女兩萬兩的零花銀子,還讓老管家周伯添置了三大車姑娘家的東西,讓她有不輸世家女的行頭,因為沈國公的義女怎能有半點不稱頭。
甚至他還送了兩名懂武的婢女,回雲、暖雪是國公府的家生子,打小就跟著家人學武,之前是伺候沈國公飲食起居的大丫頭,而今成了小小姐的侍婢。
帶著未婚妻上京的莫滄安並未回懷安侯府,他一踏入京城地頭便讓陳起、小七等人先把隨行人車帶回侯府,他與關朝薇兩人則相偕入宮面聖,未先見久候不至兒影的父母。
為免夜長夢多,有些事還是要當機立斷。
就在皇上召見兩人,有意因破了涉及甚廣的尼姑拐人案而有所嘉獎時,膽子不小的莫滄安趁機提起不要賞賜,只希望皇上下旨賜婚,讓分離多年的有情人終成眷屬。
樂見其成的皇上趙京輝滿口應允了,滿面歡喜的正打算擬旨,他手上的紫金御筆都沾上墨了,只差落筆。
無奈好事多磨——
「皇妹,御書房內不得胡鬧,朕已親口賜婚,斷無悔改。」皇上言下之意是君無戲言,任何人不得反駁。
其實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盛氣凌人的皇妹,更可說是厭惡,打心里排斥和她同處一室,若是可以的話,他想打發她去和親,遠遠地嫁到蠻夷之地,讓她去禍害別人。
只是目前他動不了她,把持半邊朝廷的蓮太妃是她的親娘,在他尚未完全肅清蓮太妃黨羽、扳倒越發囂張的福家前,只能虛與委蛇,凡事退讓,不與她們母女正面起沖突。
「皇兄這話可說差了,當初懷安侯府是與皇妹議婚的,侯爺夫人多次言語暗示有意給兒子與皇妹訂親,還和太妃為此事相談甚歡,她們早就口頭做了約定。」她才是侯府將迎的新婦,不是這個來路不明、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賤種。
目中無人的趙玫清根本不把關朝薇放在眼里,鄙夷的目光在關朝薇的身上溜了一圈後,便蔑然的哼了一聲。
「是這樣嗎?莫卿,你一親二許?」皇上貌似軟性子的一問,眼中一閃不快厲色,似在問他看重的臣子,侯爺夫人的眼楮長歪了嗎?連皇妹那樣的貨色也看得上眼,叫她先去治治識人不清的眼疾。
皇上,臣也很冤吶。「啟稟皇上,母親曾問過臣是否願攀高枝,但臣自知卑微,不配與金枝玉葉比肩,故而推拒。」
蓮太妃及福家害了關府全家,要他與仇人之女共譜白首之約豈不可笑,滑天下之大稽。
「咳!咳!皇妹,你听見了,此事沒成,朕身為皇上也不能罔顧臣子忠君之心,寒了人心,莫卿的婚事自有朕做主,你且退下。」人家不要你,你還好意思強取強求。
皇上的御筆剛要落下,一股外力將其揮開,他眼中怒色一閃而過,但面色如常。
「我不管,他娘答應了,婚姻大事本就由父母做主,既然開了頭就不許更改,本公主低嫁是他的福氣,他該叩頭謝恩,不得有二話。」驕蠻的趙玫清蠻不講理,不管不顧地在御前失儀,還把皇上的筆打掉,不許他下旨。
先帝在時,蓮太妃因受到帝王的寵愛而有了私心,暗地里為非作歹,拉黨結派,借勢掌控了大半朝官,她一度還想扳倒皇後和太子,扶自己的幼子上位,當名副其實的太後。
但是幼子太小,根本不可能成事,因此她退而求其次只掌權,貪財勢,利用權與財控制朝廷官員,使其听命行事,福桂蓮的弟弟永昌伯便是貪官一名,他利用職務買賣官職,因此有不少買官的官員便成了蓮太妃一派,在政事上的推動並未完全听從皇上旨意,造成皇上的內憂。
在蓮太妃的縱容下,養出趙玫清驕縱蠻橫的性格,她自認為高人一等,是鳳凰化身的天之驕女,動輒打罵下人,一有不如意就發脾氣,看不起身邊的賤民,認為就連高高在上的皇上都得對她低聲下氣,這世上還有誰能不順從她,她可是金貴萬分的皇家鳳女。
「莫卿,朕給你機會辯白。」意思是,這蠻婆子交給你處理,朕頭痛。皇上也是個無賴,直接把麻煩扔給臣子。
為皇上分憂是為人臣的責任。這是皇上的原話。
「臣領旨。」莫滄安恭身後轉向趙玫清。「長公主,臣已有婚配,斷不能有負于她,長公主之看重只有辜負了。」
「什麼?」她發怒的大叫,指著一旁未發一語的關朝薇。「她是個什麼東西,哪能和本公主相提並論!本公主看上你是給你面子,不要想隨便拉個賤種就想搪塞本公主。」
「長公主請自重,臣的未婚妻乃戰國公義女,長公主所言自當謹慎,勿丟失皇家顏面。」
聲冷如冰的莫滄安嚴詞以對,冷顏沉目,甚為可怕得叫人生懼。
「哼!拿戰國公來壓本公主,那個老不死的早就告老還鄉了,他還能沖到本公主面前咆哮兩句嗎?」她由衷的瞧不起已老的老將,認為他們老得一腳已爬進棺材底,想和她作對?那叫找死!
「皇妹不可口舌逞狠,沈國公雖已不在朝廷,可朝中武將對他景仰萬分,沈家兒郎手中掌握我朝三十萬大軍兵權。」心中冷笑的皇上假意慌張地提醒她有兵才是老大,戰國公余威猶在,他登高一呼就能平了皇宮。
「皇兄,你無能。」連個老頭子都應付不了。
他裝出微赧的樣子。「朕也想力圖振作,可是……唉!皇妹,此事就作罷吧!朕再為你挑個人品、才貌皆上乘的官家子弟,戰國公是跟著先帝打過仗,朕惹不起他。」
「你惹不起,本宮來惹,誰想欺負本宮的女兒都不成。」佛來、殺佛。神來、殺神。
玎玲當瑯的佩擊聲隨著一陣濃郁香氣飄進,頭戴九尾鳳釵,衣著華麗的艷妝女子在一群太監、宮女的伺候下款款入內,濃妝下的神情倨然,帶著幾分冷傲和高不可攀。
一見到此人,皇上和煦的面容微微一頓,隨即又笑容如陽的起身相迎,態度謙遜而不矯矜。
「母妃,皇兄欺負人。」一見到親娘,趙玫清小臉不快的告狀。
「乖,母妃在,誰敢給你臉色看,母妃就讓那人沒臉。」皇家兒女豈容賤民糟蹋,不把她當一回事。
蓮太妃話中有話的暗指,首當其沖是不知好歹的莫滄安,可他像入定的老僧一般八風吹不動,面無表情的不做任何響應,挺直的背脊不曾因她的恫嚇而有絲毫彎折。
「皇兄,你听見了吧!有母妃為我出頭,你不能胡亂放縱自己的臣子,既然懷安侯府已跟皇妹議親了,賜婚一事你就當沒說過。」趙玫清驕縱地連皇上都敢命令,要他收回皇命。
「皇妹,你這是叫朕在臣子面前抬不起頭嗎?兩人功在朝廷朕才想給點恩賜,你與太妃此舉不是叫朕難做人。」皇上長吁短嘆,好像兩方都想討好又力不從心,帝王難為。
「皇上,有什麼好難做的,長公主是皇家鳳女,本朝有哪家的貴女比她更嬌貴,她想選誰當駙馬有誰敢跟她爭?你擬道聖旨賜婚,旁的閑雜人等就給筆銀子打發了,路邊野花也敢與花中之王牡丹爭艷。」不自量力。
頓感壓力山大的關朝薇暗暗欷吁,就說別蹚這渾水吧!一踫到勢大的,她這只小蝦米就壯烈犧牲了,人家搬出了蓮太妃這座大靠山,她義父戰國公算什麼,未拚先垮一半。
不過顯然地,某人的看法和她全然不同。
「臣不願。」
御書房高聲一喊,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正氣凜然的莫滄安。
「你不願?」蓮太妃的聲音有點尖銳。
「是的,臣不願。當初母親提及此事時,臣已明確回絕了,母親便絕了念頭不再提,故而臣與長公主的婚事並不算數,全屬囈語。」他的意思那些全是夢話,當不得真。
也給了蓮太妃和長公主台階下,一個不娶,一個硬嫁,到時撕破臉了大家都難看。
「你憑什麼拒絕?本宮的愛女有哪里配不上你,你弄個不起眼的鄉下丫頭想羞辱誰,沈老頭的義女,呸!」蓮太妃氣惱地呸了口痰,十足的專橫,不與人講道理。
「娶妻,娶賢。」
莫滄安的一句話打得蓮太妃臉面無光,十分難堪,她沒想到一名侯府子嗣居然敢膽大包天,還直言長公主不賢,還一臉長公主就是不賢不淑,他寧死不從的樣子,誰也不能強迫他娶個禍害侯府的惡妻。
听得發噱的皇上差點捧月復大笑,他看向莫滄安的眼神多了和善。竟敢在老虎嘴邊拔牙,他是第一人!
「你……你竟敢……」詆毀長公主!
「蓮太妃,朕打個圓場,別把情分弄擰了,這樁婚事再議,你們雙方各退一步,以後見面的機會還多得是。」能一舉氣死老妖婆,記他大功一件,封官賜爵。
「你讓本宮讓?」面色一獰的蓮太妃推開皇上,一巴掌要往多出來的人臉頰揮下,怒斥一聲,「你想死還是想活?」
「蓮太妃,你真不畏戰國公的子弟兵?」眼底燃著赤焰的莫滄安立刻擋在關朝薇面前,猛地一起的冷肅威嚇令人心驚。
平白挨了一掌的關朝薇捂著臉,很無奈的裝啞巴。心想這位太妃娘娘也太傻了,她身邊伺候的宮女、老嬤嬤那麼多,以她的身分何必自己動手,開開口就有無數的老嬤嬤上前為她代勞。
她就不信打人不會痛,而且打得那麼用力,皮粗的她都覺得痛了,何況是宮里養嬌了的貴人,其手心肯定更痛。
「你……威脅本宮?」蓮太妃瞪大眼質問。果然是個大膽的。
「實話實說。」武將只管打,講道理去跟祖宗牌位講,蓮太妃之所以未能入主中宮,懼的是武將手底下的兵。
而身為武將之首的戰國公,她敢動嗎?
「好,好,你也不要護了,我只听她說一句話,只要她敢嫁,本宮今日就當沒來記回。」她言下之意,婚事照議,莫滄安還是得娶公主,沒得商量,至于其它……
這女人她敢嗎?
被逼上牆頭了,不跳不行了。關朝薇從容不迫地從莫滄安身後走出,端的是儀態,秀妍風姿,娉婷若柳的一福身,嬌色如畫。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義父做的主,莫敢不從。」她聲如黃鶯,嬌軟甜脆,有股吳儂軟語的嬌媚。
听父母的話,夠賢淑了吧!
「薇兒……」莫滄安高高的心重重放下,暗吁口氣,他滿眼溫柔的輕握她柔白的小手。
其實他很怕薇兒當場說不嫁了,要筆銀子當補償地掉頭離去,因為他曉得她最不耐煩和人爭、跟權勢斗,靜慈師太所教的佛理與朝堂無關,她更向往的是與世無爭的田園樂。
但是她在權勢當前沒有低頭,仍然不畏懼的抗爭,在他握她手的時候反握他手心,調皮地告訴他她是站在他這一邊,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認了他還能放嗎?自是緊緊抓牢。
明明是打一場驚天動地的惡戰,莫滄安卻歡喜得快要笑出聲,他用垂下的繡竹衣袖遮住兩相交握的手,暗自樂著,眼眶發熱,自認有千軍萬馬的力量,再來十個蓮太妃也無懼。
「呵呵呵……好,很好,太好了,果真是好的,本宮還沒見過不怕死的人,如今終于見識到了。」戰國公的義女是吧!有那老家伙寧死不折的骨氣,宛如親父女呀!
蓮太妃一口氣說了四個「好」字,由她口中發出的好,卻字字含著冷意,一字比一字冷上三分,幾欲將人凍結成冰。
「蓮太妃,這事就算了,給朕一個面子……」皇上心里得意道︰打臉了吧!明知強摘的果不甜硬要摘,酸了牙唄!
蓮太妃冷冷地瞪了多事的皇上一眼。「皇上,本宮可以不計較他無禮一事,不過這賜婚……」
「再議,再議。」皇上故作軟弱狀,不敢對她有所違逆,似已應允此事,遂了她心意,但是……再議有很多種說法,難道後宮女子還能指點帝王如何治理江山嗎?
這答案雖不滿,但勉強接受。蓮太妃開口,「清兒,跟母妃回去。」
「母妃……」沒把婚事定下來趙玫清心有不甘。
「母妃的話不听了嗎?」蓮太妃揚高嗓音。
「是的,母妃。」嘟著鮮艷紅唇,她走得極慢,又頻頻回頭看了幾眼,見莫滄安根本對她不理不睬,長公主的脾氣又上來了,她伸手打了宮女,腳一跺才跟上走得快的蓮太妃。
這對令人難以忍受的母女走了,凝窒的氣氛才消散,此時爆出不可遏止的大笑聲竟是皇上。
「好,干得好,你們都讓朕刮目相看,朕服了你們,果然長了一對夫妻臉。」夫唱婦隨。
「皇上,君無戲言。」莫滄安提醒皇上不要光是口頭的贊揚,要給點實質上的,不然誰為他賣命。
「哎呀!你就不能讓朕喘口氣嗎?把朕逼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嘖嘖嘖!朕打你用小杯箭射朕的愛馬時就認識你,怎麼不見你給朕一句溫言軟語,盡看你一張沒表情的冷臉,朕以為你這輩子就是顆不開竅的石頭,沒想到……」
居然是個多情種,看著未婚妻的眼神有多熾熱,簡直要把御書房給燒起來了,面冷,心火熱。
「皇上,你離題了。」廢話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