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冬官 第2章(1)

馬車猛然停住時,紀尉蘭差一點從舒適的車內軟座跌下去。

「怎麼了?」她打開車窗詢問前頭駕車的人。

「好像……撞到人了。」

「撞到人?」紀尉蘭聞言,立即步下馬車察看情況。

外頭還飄著雪,空氣十分冷冽,街道兩旁都積著厚雪。

紀尉蘭微微哆嗦,撐傘走到褐衣車夫身邊,果然看見有個人,一動也不動橫躺在雪地上,急問︰「怎麼樣?這人還活著麼?」

手上的傘沒去遮地上的人,反而挪到車夫頭頂上,為車夫遮去不斷落下的雪。

車夫試著移動昏迷不醒的男子,但男子太重,車夫抬起臉看著身旁的女子道︰「尉蘭,你來幫我,我力氣不夠。」

紀尉蘭听了,連忙收起傘,幫著扶起昏迷的男子。

好不容易將面朝下的男子扳過身來,尉蘭愣了愣。

「咦?是他!」去年秋天,通天樓遷址時,在街上遇見的那名白衣?

一身褐衣的冉小雪看了男子一眼,也有一點訝異。

「想來他不是來應考的。」否則怎沒在春官府貼出停科的公告時,先返回自己家鄉呢?

大多數在京城里沒有住處的舉子,在看到停考公告後,大都啟程返鄉了。

否則以帝京物價之高,居,大不易呀!

瞧這人衣著寒素,大雪天里,竟然連件御寒的冬袍都沒有,只穿著薄衣,只怕是個窮書生呢。他怎麼不回家?

只見他面無血色,唇瓣凍到發紫,不及細想,小雪道︰「先把他扶進馬車里吧。」

兩名小女子左攙右擁的,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將失去意識的男子扶上車。

冉小雪留紀尉蘭在車內照顧他,自己則趕緊回到前座拉起韁繩,一邊在紛然白雪中駕車行進,一邊還要留意昔路上顛簸,以免加重其傷勢。

托著男子頭面,紀尉蘭朝外頭喊道︰「先帶去我家吧!」

外頭傳來一句︰「知道了!」

兩日後。

「尉蘭,他醒了麼?」

「還沒呢。」

三日後。

「尉蘭,他醒過來了麼?」

「醒來一下子,又睡了。」

「喔,那就好。」

「你意思是,沒死就好?」

「沒死當然好啊,畢竟人是我撞到的。」

唔……其實冉小雪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撞到人,總之,當她發現前頭有狀況而趕緊勒停馬車時,馬蹄前已經躺了個人。

依皇朝刑律,駕車誤傷人而置之不理者,罰以重刑。

換言之,若不想犯法,她得對這個男人負起責任。

仍未完全清醒過來的石履霜,好一段時間一直听到類似的對話。恍惚中,他記住了「尉蘭」這名字,以及那個似乎撞了他的人略略無奈的語氣。

他想清醒過來看清楚她們的長相,想知道誰是恩人。可不管他怎麼努力,就是睜不開沉重的眼皮。

他泌出滿臉冷汗,頭疼到了極點,忽覺有雙溫柔的手輕輕拭去他臉上汗氣,柔軟的指月復撫平他的疼痛。

這手……想必是那個名叫「尉蘭」的女子的吧?他感激地想。等他醒來,等他醒來之後……

冉小雪坐在床邊圓凳上,手指輕輕撫過男人緊蹙的眉頭,不確定自己把他帶到尉蘭家里來到底對或不對。

當時她出不了宮,偏又得回家一趟,只得托尉蘭悄悄駕車來接她。

尉蘭行事謹慎,沒帶小廝,自己駕車出了門。但下著大雪,尉蘭怕冷,回程便換她駕車,沒想到離家只剩一小段路程了,卻發生了這樣的意外。

原該將人帶回冉家照顧的,但此刻宮中情勢有變,此時任何生分的人都不宜跟冉家沾上關系,只好把人安置在紀家,她則是一得空閑就過來照料他。

好在她未有官職,否則此時此刻只怕連她也無法月兌身。

兩個多月前,冉氏入宮協助大宗伯主持國喪後,因為必須對皇朝六典中有關女子可否成為君王的疑問做出解釋,而成為眾矢之的。

朝中有些大臣因為太子年幼,有另立新君的想法。

東麒侯是帝位第四順位繼承人,也是如今呼聲最高的諸侯。

至于第二與第三順位的諸侯國公,則尚未表態是否支持女太子登基為帝。

如今不僅目前全國十九名州牧的意向不明確,四方邊夷據說也蠢蠢欲動,似有叛離之心。

一旦冉氏做出了女子可以為帝的典制解釋,若太子麒麟能順利即位,那麼許多問題就可以找到解決之道;反之,萬一到時支持東麒麟能順利即位,那麼許多問題就可以找到解決之道;反之,萬一到時支持東麒侯的勢力壓倒太子這邊的人馬,那麼冉氏就要倒大楣了。

這種非常時期,這人還是先寄放在尉蘭這里比較不會出問題。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連累了他……

「石履霜……」冉小雪輕喚了聲他赤牒上的姓名。

雖然有點不道德,但為了知道他是誰,她與尉蘭曾翻遍他身上衣物,找到了寫有他名姓的赤牒。

那是足以證明他身份,可以憑牒入闈參加科考的文件。

他果然是一名白衣。

石玄冰,字履霜,青州人氏,丁寅年霜月生。

「履霜……」小雪又喚了一次男子的名。「快點好起來吧。」

還記得初見面時,她曾覺得自己會再見到這名男子,卻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下再相遇。

履霜……石履霜……

是他的名麼?那女子的聲音頻頻呼喚著,所以,確實是在叫他,沒錯吧?

那麼,他是石履霜……然後呢?

眼前的畫面忽地一轉,剎那間,黑暗漸漸褪去,他揮開暗霧,發現自己原來走在一條漫長的街道上,正下著雪,天候十分惡劣。

他走了許久,四肢隱隱傳來莫名疼痛,像是被人痛打過……長街仿佛沒盡頭,鼻端吸入冷冽的雪氣,他的心比他的身體更加寒冷。

不行,不能再走下去了!

他告訴自己︰再這麼下去,他會活活凍死。要離開,要走另一條路才行!

才剛這麼想著,又是突然間,身後出現疾行的馬蹄聲。他抬起了頭,再之後,雪下得太大,他看不清了——

「履霜……」有人喚著他。

他追尋著那聲音,一直追、一直追,想要逃離眼前夢魘般的處境,而後他看見一個身影,是個女子的側影。不管那是誰,他知道他得趕緊伸出手去,捉住那唯一的溫暖。

別走、別走、別走……別走啊!他捉住她的手,她面容隨即映入他疼痛又模糊的眼簾。

「是你?」他嘶聲道。

冉小雪原本正拿著熱巾幫石履霜拭汗,忽被人扭住手腕,她嚇了一跳,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道︰「是我。你醒了啊。」不覺松了一口氣,捂著心口謝天又謝地。

石履霜傷重初愈,手勁卻反常的大,像是要捉住此生唯一重要的事物,死也不放手。眼前薄霧逐漸消散,他雙眼眨了又眨,瞪著冉小雪,沙聲喊出︰「……尉蘭。」

「又昏了?」紀尉蘭領著大夫與兩名男僕役走進客房里時,笑問好友。

「是啊,他看著我喊了一聲你的名字後,就又昏過去了。」冉小雪扭了扭被捉疼的手腕,描述方才發生的事,說罷,隨手端起熱茶啜飲一口。

大夫看診時,紀尉蘭指示男僕役架起屏風,以便讓石履霜淨身更衣,隨後退了出來,開玩笑道︰「小雪,你該不會冒用我的名字,在外頭欺騙純情男子的感情吧?」

冉小雪嘴里一口茶頓時噴了出來,嗆咳到說不出話。

紀尉蘭笑嘻嘻拿手絹替她拭淨臉上茶水,嘴里卻還繼續開著玩笑︰「不然他怎麼似乎認得了你,卻喊出我的名呢?這幾日我照顧他時,他偶爾醒來見了我,可沒喊過我一聲‘尉蘭’。」

冉小雪一邊咳著,一邊自我澄清︰「咳……一定是因為他腦袋昏……咳,昏昏沉沉,才會見人就亂喊……咳咳。」

「哦?可是我只有在幾個月前踫巧見過這人一面,之後一直到他倒在雪地為止,可不曾再見過他唷。」

紀尉蘭開玩笑的語氣,讓冉小雪無言了。

「你沒有,我也沒有,好麼!」從去年秋天到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個月了,她都在奔波些什麼,紀尉蘭也不是不知情。這位小姐只是喜歡捉弄她而已。

紀尉蘭正要回話,忽見大夫診察完畢,從屏風後走出來,便拉著冉小雪一起向大夫詢問石履霜的傷況。

「王大夫,他這樣睡睡醒醒,不要緊麼?」冉小雪問。

王大夫說︰「這是內傷所致。這位公子內傷不輕,郁氣一時間難以化解,像這樣睡睡醒醒的情況還會持續一段日子,我等會兒開幾貼去瘀逐血的藥,搭配一些溫補食材熬成粥給他吃,會恢復得快一些。」

听了醫囑,又讓僕人送大夫離去後,紀尉蘭看著冉小雪笑道︰「這下子你放心了吧,他會好起來的。」

冉小雪點點頭,隨即回到屏風後采視石履霜。

一名男僕役正在為石履霜月兌去身上汗濕的衣物,見兩名小姐湊近,連忙道︰「小姐,要為公子更衣了,麻煩您——」

紀尉蘭又笑。「我知道,我只是來拉住小雪,不讓她長針眼的。」

冉小雪連忙抗議︰「我不是要偷看,我只是——」放心不下。

「我知道,你只是對他有責任。」說到她都有點吃醋了。

紀尉蘭自小與冉小雪交好,哪曾見過她這麼關心一個陌生男子。

這幾日,若非有她在,只怕小雪會堅持自己為石履霜熬藥、更衣,甚至淨身。冉小雪是個會對自己的責任盡責到底的人。

若早知會發生這樣的事,橫豎要撞上這個人,當時或許由她來駕車,結果可能會好一些。起碼,她在責任這件事上是有分寸的。

「我是對他有責任。」小雪正經地說︰「皇朝法律明文規定——」

「對,我知道。」紀尉蘭打斷她話,手指拂過小雪眼下黑影。「你對他有責任,所以我會幫你。不過,小雪,你真的累壞了,這幾天夜里不是都還得到宮里幫忙麼?雖然我不明白春官府那里怎麼會讓你一個還沒有官職的太學生充任‘小相’的臨時職位,但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如果你蠟燭兩頭燒,身體會撐不住的。總之,你先回家去吧,石履霜若醒過來,我會通知你。」

冉小雪本來還不願意,但看見尉蘭表情十分堅定,只得勉強同意。

「好吧。尉蘭,謝謝你。」

紀尉蘭溫柔地看著小雪,輕聲道︰「謝什麼呢,我們是朋友。」

兩天後,石履霜再度清醒過來。

「你是誰?」這回,他的眼神總算恢復清明地看著紀尉蘭,疑惑地問。

紀尉蘭回答︰「我是紀尉蘭。」

他怔了怔,似乎無法將這名字與眼前的少女聯想在一起;半晌,他忽道︰「你有點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見過。

紀尉蘭笑道︰「我們曾見過一面,石公子。」接著說出關鍵的幾個字。「九月十九,天街上,通天樓前。」

對這幾個字句,石履霜卻沒有半點反應。他腦海里只依稀啊現另一張少女面容……如果眼前少女是紀尉蘭,那麼另一人是……

「她是誰……」那在夢中頻頻呼喊他的女子。

「冉小雪。」尉蘭以為他想問的,是小雪的名字。

不料石履霜卻微蹙雙眉。如果眼前女子是紀尉蘭,那麼……「是她撞到我了?」醒醒睡睡時,似乎曾听到有人說她撞到了他。

這句話讓紀尉蘭也蹙起眉。「事實上,我覺得……」小雪不是撞倒你,而是……

「冉小雪人在哪里?」

紀尉蘭才要回答,石履霜已經扶著床柱站了起來。他神情冷淡,似是為舉目望去沒看見撞倒他之後應該負起責任的人而感到不滿。

「她在宮里。」

「我要見她。」那是種莫名的心情。也許是因為在無盡的夢境里,他總是追尋著那呼喚著他的聲音;醒來後,卻發現這個人不在面前,心里便有違和之感,一時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個客人。

他命令的口氣教紀尉蘭失笑。

這男子是撞昏頭了麼?才剛清醒過來,竟反客為主,理直氣壯地命令其主人家來了?更甭說,如今小雪還困在宮里出不來,就派人去通知了,未必能隨喚隨到。他當他是誰呀!

「小雪現在不方便過來。石公子若有什麼需要,何不告訴尉蘭,尉蘭必當竭力協助。」

石履霜看著紀尉蘭好半晌,才問︰「你說我姓石?」

不然呢?「石公子……」

「我叫什麼名字?」雖然在睡夢中一直反復听到某個名字,但,那確實是他麼?

尉蘭有點怔住。「石公子你……」真的傷到腦子了麼?否則怎麼會問這種怪問題?

「我叫什麼名字?」石履霜有點固執的追問。

「呃,你叫石玄冰,字履霜。」紀尉蘭一邊說著,一邊觀察石履霜的表情。

「石……履霜……」他反復念著這名字好幾遍。是了,在夢里頭,那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是這麼喊他的。

發現他對這三個字沒有特別的反應之際,她錯愕地道︰「難道……你想不起來你是誰?」

聞言,石履霜忽朝她瞥去一眼,遲疑了半晌,才僵硬的點了點頭。

大事不好。這是紀尉蘭的頭一個想法。這男子的腦袋出問題了。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際,石履霜卻突然說道︰「若依皇朝律典街行部第六條明文規定,在街道上駕車而誤傷人者,必須對傷者負起完全責任,否則罰以重刑。麻煩你去通知那位冉小雪,就說她必須對我負起責任。」

紀尉蘭忍不住失笑。「你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卻會背誦皇朝律典?」

真是天下奇事,她眨了眨眼,決定道︰「我先去找大夫來。」

冉小雪接獲好友通知後,次日就趕來了。

她還沒告訴家里人她駕車撞倒了一個人,還把他養在尉蘭家里的事。

「第一百零八條?」

「惡意殺人並奪取財物者,依律,斬不赦。」

「第一百零九條?」

「依前律,若因故而誤傷人者,可視其緣由,依實情予以適當判決。」

「哇!」手上拿著皇朝律典,听見石履霜一字不漏地默誦出各項律文的冉小雪,忍不住驚奇地低呼了聲。這些條文她背了就忘,忘了又背,從不曾記全過呢。

紀尉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著茶,看著冉小雪與重傷初愈的石履霜,道︰「我就說啦,王大夫說,石公子只是暫時性失去部分記憶,好好調養一段時間,應該有機會想起自己的身世的。」

冉小雪咧了咧嘴,「我只是覺得可惜。尉蘭。以石公子這般才學,倘若去年秋試沒有停考……今春必是榜上有名了吧。」

石履霜穿著自己的舊衣袍,黑發未束披肩,坐在紀家觀雪的花亭里,腳邊還有兩個火爐暖著他的手腳,面前則是兩位出身良好的名門少女。

冉小雪的話,說中了石履霜心思。

是啊,他運氣不好,千里迢迢來到京城,竟遇上天子駕崩,科考也因此暫時取消……然後呢?他為什麼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回家鄉去?為什麼在次年的雪夜里,落魄地走在無人的街道上?他身上沒有半貫銅錢,是遭人劫掠?抑或原本就阮囊羞澀?倘若是後者,那麼這幾個月來他是如何在京城里過活的?

這些問題,對于一個失憶的人來說,應是沒有任何線索的吧。

所以他只知道,他身上帶著寫有他姓氏籍貫的赤牒,而剛剛才拷問他一堆皇朝律典條文的少女,必須負起照料他下半生的責任。

她是個冉氏。

全皇朝只有一個冉氏。

苞史官麗氏、璽官玉氏一樣,都是珍罕姓氏。

冉氏是開國功臣,其族人世代為官。

如果他一輩子想不起自己是誰,那麼眼前這名喚小雪的少女,就是他唯一的依靠。她將必須供養他。他不得不緊緊捉住她。

想到這一點,不知為何,石履霜竟為這處境感到好笑起來。

雖是個冉氏,可冉小雪似乎連自己都打理不好。

瞧她,一個姑娘家挽在耳後的發絲凌亂貼頰不說,就連衣衫也穿得松松垮垮,整個予人失序的感覺,像是剛從床上睡醒過來……她頰色總是如此紅潤麼?

「石公子。」紀尉蘭突然橫過一只玉腕來,為他重新斟了一杯熱茶。

「你的茶冷了,換一杯吧。」

石履霜回過神來,發現紀尉蘭正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他。

他端起茶杯,讓茶煙略遮眼神。

紀尉蘭笑了笑。「石公子盡避放心,王大夫醫術高明,公子的傷勢不日必可痊愈,相信屆時公子的記憶也會恢復的。」

石履霜看得出紀尉蘭與冉小雪情同姐妹,兩人年歲相仿,但紀家小姐比冉家小姐世故得多。她這是在警告他,別佔冉小雪便宜吧?

有些特意的,他轉向冉小雪道︰「冉小姐也是這麼認為的麼?」

以前他骨子里不知是否也有這種劣根?他確定自己不喜歡被警告。

紀尉蘭眯起一雙美眸,听見小雪傻乎乎回答︰「自然。石公子不必擔心,小雪必會負起責任的。」

這就是他想听的。石履霜滿意了。「承蒙盛情,冉小姐不妨喚我履霜即可。」

小雪一向不畏生,便點頭喚︰「履霜。」

其實先前照顧他時,已經叫得挺順口了。反倒是他清醒之後,順著尉蘭的喊法,公子來,公子去的,讓她怪別扭的,突然想到什麼,她又喚︰「履霜,你……」

「公子不妨也直呼我尉蘭吧。」紀尉蘭忽然打岔,「平時小雪都是這麼喊人的,她這人一向不拘禮數,相逢既是有緣,是公子也不必太過客套。」

「如此,尉蘭。」石履霜微微一笑。「小雪,你剛剛說到……」

「啊,我說到……下個月,太子要正式登基了。」

柄不可一日無君,太平雖已在少傅、少師、少保的陪同下暫時登上御座,但因未受天命,不算正式繼位。目前朝政仍有天官府的宰相與各部首長合議,就等下個月吉日,新帝登基後接受朝政,屆時朝廷許多人事可能會出現極大的變動。

「……這樣的國家,」聞言,石履霜不禁略蹙起眉峰,「……只因天平駕崩就停了科考,這樣的國家……能算是一個好國家麼?」

「咦?履霜,你在說什麼?」冉小雪沒听仔細。

石履霜看著花亭外紛飛的細雪,想起了亭內的冉小雪。

他回頭看著一身凌亂失序的冉小雪,揚起眉,質疑問道︰「冉氏當年怎麼會訂出那麼一條儀制?」

話題突然轉回冉氏先祖身上,冉小雪先是怔了一下,半晌後她搔了搔臉,訕訕笑道︰「呃,履霜是說,國喪時,倘若恰遇常科年,科考得跟著停考的那條儀制麼?」

「正是。」

「確實。」她有點不好意思的承認︰「當年訂出這一條儀制的人,正是冉氏先祖。但我是個後輩晚生,也不敢說出完全明白先祖用意……」

這說法,自然是無法令人滿意的。

覺得石履霜有些咄咄逼人,紀尉蘭忍不住幫著解釋︰「其實也不難理解。皇朝百年來的科考為求公平慎重,主考官人選都是在考前三天才由帝王密詔指定的,誰也沒想到先帝會突然駕崩。在來不及指定試主的情況下,不待新帝即位後才恢復科考,又能如何?」

石履霜不以為然。「倘若真是愛民如子,求賢若渴,不是更應該要審慎考慮種種可能麼?固然,天子駕崩這種事非人所能預期,但時臨科考,帝王卻依然前往御苑逐獵,進而發生了意外,這難道不是因為君王心中沒有存著對人民的體恤麼?在民間,有多少人十年寒窗,就盼著這三年一試能魚躍龍門。如今臨時喊停,教一心期盼的士子情何以堪?」

「呃,確實是有點尷尬。」小雪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石履霜作為停科的「受害者」,的確有資格這麼質疑的。

儀制既是冉氏所訂立,而她也確實姓冉,如今先祖已逝,倘若皇朝儀制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身為後輩子孫,她沒辦法撇除責任。

听出石履霜語氣中的責備之意,紀尉蘭挺身為好友說了句公道話︰「前程受到耽誤的人,並非石公子一個人。小雪也是好不容易才盼到參加京試的機會,現在朝廷說不考了,小雪也和所有舉子一樣得靜候朝廷的決定啊。更甭說如今證據尚未明朗,誰知道往後還能不能順利舉行科考?」

即將繼位的君王是皇朝的首位女帝,然而這位陛下能不能順利通過上天的考驗,還是未知數。

先帝崩殂,新帝即位之時,政局最是動蕩。如今全京城里處處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氣息,讓這個新年頭才剛剛開春,就令人感到有些不安。

只有盛世太平年才能有常態性的科舉,若在亂世,科考這事,連想都不用想。

紀尉蘭過慣了安定日子,一踫上危機四伏的氛圍,感受不比出仕之人來得淺。

沒有人會希望自己身在亂世之中。君不見,北方的小柄商野,不正是因為君王失道,而使人民陷入了水深火熱的煉獄中麼?

紀尉蘭一席話,教石履霜也沉默了。國之安危,取決于一人之心啊……

「哈哈,也不必如此憂心啦,兩位。」听出紀尉蘭話中的憂慮,冉小雪伸出雙手,分別覆住紀尉蘭與石履霜的手背。

兩人不約而同回視她。

小雪咧出一個安撫的微笑,說︰「我見過咱們國家未來的新帝。」她在先帝喪禮中,曾遠遠見過那位年僅六歲的太子。「你們應該听說過她的名吧?」傳說麒麟是只有在盛世時才會出現的仁獸,本朝太子即名為麒麟。

「雖然她還年幼,但身邊有許多輔政大臣在,我想她一定能順利即位,成為皇朝有史以來的頭一位女帝的。俗話不是說,冬日要夠冷,冷到凍死埋在土里的蝗蟲卵,如此,來年春時,麥子才會長得好麼?」

她忽地站了起來,探手到亭子外頭接捧一掌心不斷飄落的冬雪,回頭笑說︰「今年冬天的雪下得這樣多,來年必是豐年。兩位,我們即將恭逢盛世呢!」

紀尉蘭忍不住先笑了出來。「小雪永遠這麼樂觀。」事情讓她這麼一說,又仿佛沒原先想的那麼嚴重了。

石履霜眼神莫測的看著冉小雪縴細的身影。

小雪輕輕搖首。「尉蘭,倘若你見過太子在宮里大會諸侯群攻的勇氣,你就會知道我不只是樂觀而已。」

王宮里舉行天子喪祀儀時,她因為擔任助祭的儐相,站得近的關系,清楚看見太子麒麟的一舉一動。

「……當時,她雙腿明明在發抖,表情卻十分鎮定,一點也沒露出害怕的模樣,那可不是普通的勇敢。」

「果真如此,實在令人期待。」同是女子,紀尉蘭與冉小雪忍不住期盼著女太子能順利登基。

石履霜卻不以為然,冷淡道︰「六歲大的孩子,哪里有能力治理一個國家?就算僥幸登基,難保不會領著著國家走向滅亡。要是我,就不會對這樣的君王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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