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死了,葬在皇陵,已逝多年,他最深愛的皇後也將移陵與他同葬。
曾經睥睨天下、權傾一時,但他卻連最心愛的人都守不住,闔上眼那一刻,他祈求來生自己不用再為了政治因素而妥協,廣納後宮,為了前朝和後宮的平衡,將心、將人分給別的女人,教最深愛的結發妻子傷心傷神。
可他不是死了,怎麼還會覺得痛呢?
「噢……」他不禁發出痛苦的申吟,皺眉想著這種蔓延至四肢百骸的疼痛,比從馬背上跌下來還要慘烈。
「醒了,阿弘醒了!阿弘—」女人淒慘的哭聲傳至他耳中,接下來一個飛撲,撲在他身上的女人壓到了他胸口的傷處,讓他痛得連呼吸都停止了。
「……」他無語了,痛到連喝斥對方的力氣都沒有,因為這「對方」不只一個。
「阿弘,你讓我擔心死了!」
「阿弘,你嚇死我了,我等不到你來,才知道你發生車禍。好可怕,還好你沒有怎樣……」
完全陌生的香氣傳入鼻間,他不喜地皺眉,卻是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如果他能開口,肯定叫這些薰死人的女人全都給他退下。
「好了,你們小聲點。」一個清冷的女聲阻止那三個女人的鬼哭神嚎,也拯救了全身痛到說不出話來的男人。
這聲音好熟悉,他不會錯認的,那是……
他努力睜開眼,想親眼看看有著這清冽女聲的女人,是不是「她」?
一張充滿古典美的氣質五官映入眼簾,雖穿著不倫不類的奇裝異服,也難掩她身上的冷冽淡然。
是她,但又不是她。
「蔣先生需要休息,你們留在這里也無濟于事,先離開吧。」那女人對趴在他身上的三個女人說道。
「徐薇如,你在我面前逞什麼威風?我告訴你……」
「你的眼線花掉了。」徐薇如冷淡地告知對自己叫囂的女人,她臉上的妝花掉了。
「啊—」小三尖叫一聲,掩臉想要躲開,心想來日方長,今天可不能頂著這張妝容全毀的臉見另外兩個競爭者,但又矛盾地不願離開。
小四、小五們也拿出鏡子檢查自己的妝容,一面偷覷著眼前一身俐落套裝、氣質出眾的女人。
她是徐薇如,蔣弘道「新婚」一年的妻子。
「唉,我說各位,你們也看到蔣先生的狀況,確定他好好的活著了不是?現在他需要養傷,你們在這兒也不能干麼,難道要跟特別看護搶工作?你們覺得……蔣先生舍得嗎?」
眾女紛紛覺得徐薇如這個元配說的有道理,蔣弘道最舍不得她們了。
「不如這樣吧,等蔣先生康復了,自然會透過秘書跟你們約時間。雖然今天是情人節,可我覺得呢,你們也不用在這里耗著了,都回去休息吧。」徐薇如一點也不想看蔣弘道的女朋友們在病房里打起來,多麻煩啊,她還要勸架。
女人們都離開了,病房里只剩下兩人。
徐薇如回頭,迎上蔣弘道那張英俊斌氣、一點傷痕都沒有的臉時,再想到那輛被撞爛的車,覺得他能活下來還毫發無傷,真是奇跡。
「情人節?」他第一次听見這個名詞,覺得很新奇。
「今天是情人節。」徐薇如一副「你這問題十分詭異」的神情。「結婚周年快樂呀。」真是有夠快樂的了!她不禁暗自月復誹。
看出她眼神冷淡,甚至還有藏不住的譏諷,他還是忍不住想問︰「什麼是情人節?結婚周年?」
徐薇如瞠目一怔,不敢相信的看著蔣弘道。
「你連情人節都不知道?怎麼可能?這一天可是你的大日子耶……你該不會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忘了吧?」她想了想,醫生似乎有說他腦部受到強烈撞擊,可能會有些後遺癥。
「我叫什麼名字?你是誰?」他順著她的話,詢問了。
「你叫蔣弘道,我叫徐薇如,很不巧,我是你妻子。」她很難不對這個男人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
原來這副身體的主人叫「蔣弘道」,他跑來一個神奇的世界了,好在他慣用帝王心術,從不教人看清他的想法,很樂意裝失憶,好模索現在所處的世界。
而即使她沒說,他也感覺得出來,這個「妻子」十分厭惡他。
兩人之間確實疏離陌生,但奇怪的是,她卻每天都會到醫院探視他,陪伴他到深夜。
可她絕不會主動說話,總忙著自己的事情,每天,她都會帶著一大堆文件資料來到醫院,還有一個四角方方、按下一個按鈕之後會亮起來的東西。
她說那叫「電腦」。
悶了兩天後,蔣弘道再也無法端著皇帝高高在上的架子,率先打破沉默,「你在做什麼?那是什麼東西?」
「工作。」徐薇如的回答十分簡短,也很敷衍,擺出不想跟他多說的態度。
蔣弘道頓時沒了聲音,也不再問,心里實在搞不懂這女人怎麼這麼矛盾?既然不喜歡他,怎麼又要每天陪在他身邊?
徐薇如見他沒了聲音,雙手在鍵盤上打字的動作停頓,回頭去看他。
奇了,他怎麼沒有對她破口大罵呢?以往她一句淡淡的回應,或愛理不理的態度,都會讓他火大得對她大吼大叫、撂狠話什麼的。
一場車禍究竟讓他怎麼了啊?真是的。
蔣弘道靠坐在病床上,轉頭望向窗外,外頭的點點光亮都讓他十分驚奇。
入了夜之後不用燭火也能燈火通明,這世界太神奇了,他要怎麼開始了解、模索這個世界呢?
「看見那棟大樓沒有?最高最亮,會一閃一閃那個。」徐薇如見他神色有些落寞,不禁心軟。「那是台北11,台北市的地標。」
「一百零一層?房子能蓋到一百零一層?」蔣弘道驚訝不已。「怎麼蓋的?什麼建材?不會垮嗎?」
他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像個七、八歲的小男生,有一肚子的「為什麼」。
「我不知道。」徐薇如回答,看出蔣弘道的失望,可也沒說什麼,兩人又一夜無話。
第二天,她照樣來探望他,卻帶了一大堆書來,其中一本,就是關于台北11。
「你失憶了,很多常識都不知道,那還記得字怎麼認嗎?」徐薇如帶了一堆書來之後才想到不對。
「我也不知道……」蔣弘道苦笑,他是不是不知自己所學的字體與這個世界相不相同,直到看見書本封面上的大標題,他才松了口氣。
「我認得這些字。」太好了,文字是相同的,這解決了很多問題。
就像海棉吸水一般,蔣弘道開始讀起書來,可沒想到他問題更多了—
「什麼是二二八事件?什麼是金融海嘯風暴?什麼是次級房風波?什麼又是保險?」
幸好徐薇如也不覺得他煩,為他帶了一本又一本的書來,多到堆滿了病房,出院要後打包時累死人。
她其實很懷疑,他到底有沒有把那些書看完?他什麼時候這麼愛看書了?她記得他念的是一所不怎樣的私立大學啊。
「你真的有把書看完嗎?」徐薇如很難相信他會看完那些書,連她自己都不能保證有這樣的閱讀速度。
「你要不要考考我?」蔣弘道自信地道,讓她隨便拿一本書來考他。
徐薇如也真做了這件事,意外他真把那些東西都看進腦子,還能舉一反三。
見他變這麼聰明,她也不再客氣了。
「這是你房間。」
出院後,徐薇如帶蔣弘道回到市區的公寓,打開主臥室的門,告訴蔣弘道他的房間在這里。
走進陌生的房間,蔣弘道視線很快就被小桌上那堆滿滿的書以及歸好檔的文件閃花了眼。
「那是?」
「你的責任。」徐薇如直截了當的說。「友勤物流是你父親留下的產業,你應該要扛起的責任,我也不求你馬上能上軌道,或者記起你父親什麼的,起碼你要學著掌事。」
「那你是做什麼的?」蔣弘道好奇地問。
「友勤的協理。」徐薇如回答。
「我的職位是?」
「總裁。」
蔣弘道想了想,問道︰「我車禍休息這兩周,公司大事是誰在主持管理?」
徐薇如沒有回答,但這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你既然有管理公司的能力,為什麼還要教我、讓我來管?」蔣弘道心頭熱烘烘的,像有著什麼東西在燃燒。
她大可趁他傷重期間把公司上下一手抓,成為她的,可她卻沒有,反而把重要的卷宗全帶到他面前來,要他好好學習,掌握公司動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徐薇如看著他,語氣淡淡地道。「況且,不是我的東西,我也不要。」
說完,她轉身離開,走進另一個房間,將門闔上。
蔣弘道看著她背影消失良久,這才走向桌前翻開卷宗,看著紙頁上頭有著各色便利貼,內容是娟秀字跡注明的重點。
心頭隱隱燃燒的火苗,變成了熊熊烈焰。
這些卷宗,她自己也看過了一遍,怕他不懂才加注記送到他面前的吧?
那個面冷心熱的女人,一副跟他不熟、急于擺月兌他的模樣,其實再心軟也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