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他沒過去,嚴君離也沒再來找他,默默地僵了一個多月。
他很煩躁,太多的事情,不知道是哪一件讓他心情惡劣多一點。
這一天,他工作排休,想說有一陣子沒回家,本想回去看看。誰知,才搬出來多久而已,他的房間已經變成儲藏室,姊姊一直抱怨房間太小,媽媽安撫了兩句,答應她過一陣子有空就處理重新裝潢的事宜……
當著他的面討論如何處置他的房間,當他是空氣嗎?
回家吃那頓飯,讓他心情更加惡劣。
這個家,完全沒有他立足的空間。
他食之無味,隨口敷衍了兩句就走人,臨走前,母親仍是不忘陳年老詞,要他當心點,別得罪嚴君離,否則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風了。
明明每個人都有手有腳,養活自己究竟有什麼難?為什麼要攀附著別人過活?尤其是犧牲掉一個兒子來做這種事,他們都不覺得對不起他嗎?
案親沒有生意頭腦,他是知道的,祖父將家業交到他手里,沒幾年就虧損連連,到後來攀上了嚴家,索性更是連用腦都懶了。
案親在外頭養女人、母親奢華度日,該怪他們沒有廉恥,還是怪嚴君離寵壞他們?這種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因果問題糾結了十多年,依然無解。
或許自己也有點心存報復吧,既然這是他們唯一在乎的事情,那他倒還真想看看,他真與嚴君離鬧翻,那一家子的表情會有多精采?
他買了兩手啤酒回家,剛好兩名室友也在,湊在一起喝茫了,平日根本不可能說的話全都不受控制由嘴里冒出來,宣泄積壓了滿肚子的郁悶。
「他馬的!我又不是出來賣的!」不爽地捏扁空瓶,丟進垃圾桶,再開一瓶繼續灌。
「喂,該知足了好嗎?起碼你的金主長得人模人樣,年輕俊俏又多金,這種貨色走在路上是一堆人排隊倒貼搶著要。」
「那你去啊!歡迎你去巴著他!」說這什麼風涼話,根本不懂他尊嚴飽受折辱的痛苦。
「喂,你認真的啊?這麼無所謂?」
「我為什麼要有所謂?」
「他對你不錯啊,我以為你對他多少有點感情,只是現在在氣頭上而已。」
嚴知恩手一頓,仰頭灌光啤酒,也不知在遲強什麼,嗆得狂咳嗽,一張臉脹得通紅,揚高了音量,粗聲粗氣吼道︰「白痴!誰會對他有那種感情,說幾百遍了,我不是Gay!他自己變態就算了,干麼把我拖下水!」
他的聲音很大,大到鐵門外的嚴君離都听得一清二楚。
站在外頭,一時之間不知該不該按下這個門鈴。
他不知道這是小恩的真心話,還是純粹醉後胡言亂語,抵靠在牆邊,一句、一句地听,心頭苦不堪言。
他一直不曉得小恩是這樣看待他的,覺得這樣的關系很恥辱、覺得變態污穢、難以接受。難怪這陣子,總覺得他在逃避、掩飾什麼。
與其說生氣,其實更多的是難受,原來小恩心里承受這麼大的壓力,卻什麼也不跟他說。
這不是他的本意,他從來都不想讓對方難堪,更不希望,自己只是小恩心里的一個污點、一個欲抹之而後快的羞恥紀錄,若早知小恩是這樣想的,他會退開,給對方更寬廣的空間,自由地呼吸。
難怪他會說——我們沒有關系。
難怪他什麼都不要,原來他真正要的,是嚴君離這個人能離他遠遠的,還他一個正常生活,戀愛、結婚、生子,過著與一般人無異的平凡人生。
他懂了。
小恩表現得那麼明顯,怎麼可能不懂?
現在的小恩,不需要他。
他的存在,只是帶給對方難堪、痛苦罷了。
他閉了下眼,努力做了好幾次深呼吸,壓下心頭浪潮,讓自己看來沉靜如昔後,才舉起手按下門鈴。
里頭的喧鬧聲停止,接著似乎是撞到櫃子的聲音,沒多久,已有六分醉意的嚴知恩踩著虛浮的腳步來開門,一見到門外的他,整個人呆住了。
「你……怎麼……」嚴知恩結巴了。
回想自己剛剛說過多少混帳話,愈想,就愈心虛。
他……听見了嗎?
「這陣子天氣轉涼了,整理一些比較保暖的衣服給你送過來。最近日夜溫差比較大,出門一定要記得帶外套,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就……這樣?
看著他將手中的行李袋遞出,轉身就要離去,嚴知恩一時沖動,吼道︰「你明明就听見了,干麼裝沒事!」
溫潤的嗓音、平和的態度,就跟往常一模一樣,可是他才不信嚴君離剛來,一個字都沒听到!
已走到電梯口的嚴君離定住,回眸道︰「你今年的畢業典禮……還希望我去嗎?」
沒想到他會突然天外飛來這一句,嚴知恩腦袋一時轉不過來,呆呆地。
往年,他的畢業典禮,家長席坐的永遠是嚴君離,但是現在都什麼場面了,還有心情想他的畢業典禮?!
「如果我說要,你真的會來?」幾近挑釁地,他挑眉反問。
「會。」嚴君離連猶豫都沒有。
「……」嚴知恩無言瞪他。
為什麼都這樣了,他還可以心無芥蒂出席他的畢業典禮?
罷剛那些話,任何人听了都會覺得深受羞辱,嚴君離為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懷疑,這人根本不懂得什麼叫生氣!
至少,在他記憶里,從來沒見過嚴君離真正為了什麼事與他過不去。
嚴知恩撐著有些暈眩的頭,或許是酒精吞噬了理智,一股子叛逆全被激起,當下只想和他卯上,非逼得他變臉,于是口不擇言——
「你知道,我現在巴不得和你撇清關系,根本就不希望你來。」
嚴君離定定凝視他︰「我知道。」
「那你干麼還來?我都說跟你沒關系了,你還管我冷不冷干麼?犯賤嗎?」
「這是兩回事。」
你排斥我,跟我要不要關心你,是兩回事。
嚴知恩听懂了。
一股氣上來,他探手扯住對方手腕便往外走,打定主意今天與他耗上了,就不信這個人永遠沒脾氣。
他承認這有遷怒成分,將在家里受的鳥氣轉嫁到嚴君離身上。反正這是他最後的價值了,那他就徹底和嚴君離撕破臉,再也不當誰的利用工具,其余會怎樣都隨便,他不在乎!
「小恩——」
震耳欲聾的重金屬樂,敲得他頭疼欲裂,皺著眉不知該如何勸眼前這個埋頭努力增加體內酒精濃度的人。
「不要喝了,我們回家——」
這間三流酒吧,出入復雜,什麼龍蛇混雜的人都有,他待得極不自在,只想快快將人帶回去,以免出事。
「家?」嚴知恩扯唇,極盡諷刺︰「你有,我沒有。」
嚴君離沉默了下︰「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沒發生什麼事,只是真正清醒了。
既然沒有他容身之地,那從今天開始,他再也不會回去,他要與這些烏煙瘴氣的鳥事徹底切割得干干淨淨。
抬眸,對上眼前這雙憂慮的眸子,發現這人是真的關心他。
他不覺有些諷刺,低低笑出聲來︰「嚴君離,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不要再拿以前那套來敷衍我,我要听實質的原因!」
「……」
嚴知恩無視他的沉默,逕自替他道出答案︰「你愛我?」
「愛。」這沒什麼好不承認的。
「那你為什麼不問問,我愛不愛你?」
「不需要。」無論答案為何,都不會改變什麼。
「不需要嗎……究竟是你太自信,覺得答案一定是肯定的,還是無論答案是什麼,反正我根本沒有選擇權?」
「這件事,我改天會好好跟你談,你喝醉了,我們先回去——」嚴君離伸手想扶他起來,被他反掌擒住,壓向沙發椅背,重重堵上唇瓣。
喝醉的小恩格外野蠻,力氣大得驚人,他掙不開,雙唇被吻得發疼,幾乎無法呼吸。
「小恩,你別——」那雙手放肆地在他身上撫弄,這已經超出他能忍受的極限,張口想推拒。
不等他掙開,嚴知恩已經松了手,雙手撐著兩旁的沙發扶手,拉開些許距離俯視他︰「知道嗎?就算這樣吻你,我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你听懂了嗎?嚴君離,我不愛男人,我不愛你,面對你,我沒有,我硬不起來!」
嚴君離沒再有任何動作,目光幽沉地靜凝著他。
如此屈辱,都還不能讓他變臉嗎?果然是修養奇佳的貴公子。
他哼笑,用詞更加低俗下流︰「或者,你真的想要也不是不行,我媽千交代萬交代,你可是我們家的金主呢,我得好好伺候才行。你可能要稍微等一下,我找個女人,把身體弄興奮了再來上你,就像上回那樣——」
話未說完,嚴君離一巴掌甩過去︰「你發夠酒瘋了沒有?」
總算忍無可忍了嗎?這樣很好,不要永遠擺出一副包容奉獻、無怨無悔的清高模樣,看了就煩悶,覺得自己虧欠甚深,怎麼也還不完。
會反擊很好,發怒、甚至揍他幾拳都好,他寧可互相撕咬、兩敗俱傷,都不要他用逆來順受的姿態,更加襯托出自己的扭曲濁穢。
終究不是發狠的料,嚴君離打完,心就軟了,撫撫對方發紅的頰,輕聲道︰「小恩,回去了,好不好?」
心靈深處像被撥動了什麼,莫名一顫。他沉著臉,像要掩飾狼狽,只能以更輕佻的行止,惡劣挑釁︰「為什麼要回去?這里很好啊,還可以享受偷歡的刺激——」
方才失控的手勁,不意間扯落了嚴君離襯衫上方兩顆扣子,他順著曝露在空氣中的肌膚來回挲撫,描繪優美的鎖骨線條。
他的喉結並不明顯,音色是偏向溫玉一般男中音,讓人听起來很舒服,肌膚的觸感如軟綢般舒服,由頸部延伸而下,那鎖骨線條,竟讓嚴知恩覺得性感得不可思議,不自覺傾前吻了上去。
嚴君離僵了僵,別說這情況完全不對,就算在兩情相悅之下,他也沒有辦法接受在大庭廣眾下有太超出尺度的親密行為。
「不要這樣,小恩。」他低聲拒絕。
嚴知恩沒理會,依然故我,在他頸際失控地吮出一記記吻痕,那曖昧的啄吻聲,令他一陣耳熱。
「我叫你停止,听不懂嗎?」忍無可忍,微怒地伸出手,使勁將壓在身上的人推開。
嚴知恩恍神了下,眼底猶有未褪的迷蒙情韻,須臾才醒過神來,狼狽萬般地由他身上退離。
明明前一刻才剛說對方的身體引不起他興趣,下一刻就自掌嘴巴,只是一小片的肌膚,就教他產生性沖動,沉迷于對方的身體。
瘋了嗎?不過就是做過一回而已,身體就記住了對方的溫度、以及身體相貼時的觸感,習慣這種東西太可怕,他以前明明就覺得很羞恥……
他不知道嚴君離有沒有察覺他身體的亢奮狀態,像要掩飾什麼,惱羞成怒地反擊回去︰「你不要難道我就很稀罕上你?女孩子身體抱起來有多美好,你這種性向不正常的人根本無法體會,她們隨便一個都好過你!」
「等一下,小恩——」嚴君離急忙在他轉身之際抓住手腕。
「滾開!你已經將我的人生搞得這麼扭曲荒謬,到底還要把我逼到什麼地步你才肯放手?拜托你放過我,讓我喘口氣可以嗎?!」
甩開時過重的力道,讓身後的人一時穩不住重心,肩胛骨撞上桌角,嚴君離疼得蹙起眉。回神見嚴知恩已走到門口,他顧不得疼痛,連忙起身追了上去。
「小恩——」未來他們會走向什麼局面,他暫時還沒法想那麼多,但是無論如何,小恩現在喝醉了,怎麼樣都不能放他一個人。
身後的呼喚,嚴知恩听見了,卻一次也沒有回頭。
走出巷口時,那聲音便再也沒听見。
自己懂得放棄最好,他現在最不想面對的人就是嚴君離,每見他一次,就一回比一回更加心煩意亂。
他真的很討厭這種感覺,巴不得那個人滾得遠遠的,再也別出現在面前,挑惹起無以名狀的煩悶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