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 第2章(1)

他們這算是送羊入虎口嗎?

自再萊解決了巫教亂黨後,赤水便領著一殿的羽林軍,前去殿外解決那些還堆迭在大坑里頭的殘存亂黨,此時偌大的朝殿上,就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宮人,以及那對親手將軟妹子推給龜毛仙師的皇姊弟。

路翔以袖拭去額上又再次汩汩冒出的冷汗,與路露齊蹭在大殿的一隅,不作聲地瞧著那笑得一臉燦爛的再萊,正乖乖坐在仙師的身邊听他說話。

方才他是一時情急了,所以才糊里糊涂就答應仙師把再萊給送了出去,現下想想,他也覺得方才的決定實在太過冒失和莽撞,尤其是一想剄黃金門那個門派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護短和不講理,他就不禁有些膽寒。

「皇姊」他咽了咽口水,忐忑不巳的拉著路露的衣袖。

「別良心不安了。」路露也知道這下麻煩惹大了,可事巳至此,他們既沒那個本錢也沒什麼余地去反悔。

他扁著嘴,「朕什麼都還沒說……」

「算我內疚行不行?」她一想到那個全然不知內情的軟妹子是他們一手塞給仙師的,深感罪孽深重的她心頭就沉甸甸的。

他試著想要補敕,「要不,咱們先跟黃金門通報一下?」

「通報什麼?咱們把他們家的妹子給賣了?你就不怕黃金門殺上門來故了膽敢出手染指再萊的仙師大人?」他是嫌仙師的命太長,還是怕黃金門沒本事滅了路國?

「可知情不報這罪過更嚴重……」只怕到時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路露這時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有一天就拖一天,反正仙師已經答應出手幫助我路國了,眼下先解決咱們國內的宗教內亂要緊。」

「好吧……」

渾然不知那對姊弟正煩惱著什麼的再萊,正兩手安放在膝蓋上,樂呵呵地打量著生平頭一回所接的任務目標。

「你是天上來的神仙?」原來神仙長的就是這樣啊。

「半仙。」顧醒一點也不介意她好奇的目光,「我雖已得道,卻因仙齡未滿尚未成仙,因此只能算是半仙。」

她歪著腦袋,「仙齡?」

「生在天上,年紀達到一千歲,便算是仙齡已滿。」他好脾氣地解釋著,語氣里一點也沒有不耐煩。

再萊樓眉地回想了他的話一會兒,「你沒有話到一千歲?」

「我只話了九百九十九年,尚差一年。」

「喔……」她點點頭,反覆思索了好半天才想通了什麼,而顧醒也不傕她,就好像是早已習慣……她听懂他人說話需要思考的時間。

他取來宮人新泡的一盞茶遞給她潤潤喉,「還有沒有什麼想問的?」

「有。」再萊兩手捧著茶盞,一直都把工作方面的問題背得牢牢的,「我听二師兄說,你手無縛雞之力?」

「也不算是,我只是與凡人有些不同。」先前他懶得向路翔解釋,而路翔又打從一開始就想岔了,所以他也就任由路翔去誤會。

不同?

再萊張大了水眸將他從頭到腳看過了一遍,也沒發現他與其他人生得不同之處。

他含笑地模模她動來動去的小腦袋,「哪兒不同,我再慢慢告訴你。」

「好。」既然他早晚會解答,她也就沒擱在心上,「那你有沒有習過武?」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先決定她該怎麼保護他。

「沒。」

她一手拍著胸坎,保證似地道︰「不怕,日後我護著你!」

「多謝。」顧醒不著痕跡地把她差點掀翻的茶盞接過。

站在玩處的路翔朝他倆招手,「仙師,咱們該回宮了!」

身為保鏢的再萊立即站起身,透過窗扁看了外頭一會兒,轉頭間向顧醒。

「你住哪兒?」

「那邊。」他指向其中一座最為富麗堂皇的宮殿。

再萊順著他的指尖看去,估算好兩地的距離後即挽起了兩袖,接著身形嬌小的她,大大方方地將顧醒打橫抱起,利落跳出窗外後,經幾個飛縱跳躍後就不見了人影,也不管身後的下巴都掉了一地。

殿上眾人,「……」

路翔呆滯地張著嘴,將歪歪斜斜的目光飄向身旁的路露,「……不覺得這世道太驚悚了?」

路露回以一記正氣遭然的白眼,「這叫負責敬業,你這外行人懂不懂?」

決心將顧醒保護得滴水不漏的再萊,其實心思並不復雜,想得也沒有別人來得多。

她的腦袋就似五師兄容易一般,都只是一根筋而巳,因此她也不覺得她的舉措有何不妥,亦不知他人又是如何看待她這令人錯亂的舉措,當然她更不可能明白顧醒此刻心頭正如何翻天覆地的狠狠震蕩著,她只是一心想快點將顧醒給帶至安全的地方。

將顧醒帶至他客居的延慶宮後,抱著他的再萊沒急著將他放下,反而是繞過了眾多瞠凸了眼珠子的宮人,在他們訝愕的目光下先將四周環境徹底檢查過一回,確認無半分危險後,這才放心地將顧醒給放在椅子上。

「仙師,你在這等著,我去去就回。」一安頓好他,她便急著要去擺平藏在宮外暗處的威脅。

「好……」剛剛丟光臉面的某位天上仙,突然發現他也很需要冷靜一下。

當再萊將房門關上的那一刻,幾乎是同時,外頭即響起了一陣尖銳的慘叫聲,而坐在屋內的顧醒在冷靜過後,又即恢復了以往的作風,悠然自得地一手拈著蘭花花瓣,絲毫不擔心在外頭的再萊的安危,心情不錯地將花瓣送進口中。

在外頭耗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的再萊,于宮中掌燈的時分回到延慶宮時,不但深深皺著眉頭,她的聲音里也充滿了苦惱。

「皇上說天牢不夠關……」她哪知道這座皇宮中的刺客會那麼多?

「不必關了。」顧醒早知埋伏在宮內的各大派刺客與暗探為數眾多,「反正關得了他們的身子也關不了他們的心,關了他們還得浪費宮中米糧。」

「砍了?」三師兄說過,唯有死人才懂得安分不會添亂子。

他輕輕搖首,「罪不致死。」

必不下又不能斬草除根?再萊的眉心因此而糾結得都快連成一直線,半晌,她又搖頭晃腦地走出門去,緊接著外頭便又再響起與下午類似的慘叫聲。

當她再次踏進房內時,這回她的面上就不再是愁雲滿布,反倒是開心地咧笑著嘴。

她爽快地拍著兩手,「好了。」

生性本就懶的顧醒也沒費功夫走出去瞧瞧,只是好整以暇地問。

「你做了什麼?」

「暫時廢了他們的氣海,沒我同意前,他們都不能再使上力氣也不能作怪。」

她洋洋得意地向他邀功,不一會兒像是發現這麼做似乎是太自作主張了,于是怯怯地看向他,「我、我四師姊教我的……」

彼醒拉開她緊張交提著的兩手,並在上頭拍了拍。

「做得很好。」他看著她的眼眸出聲嘉許,就像以往她師門的人對她所做的一樣。

「真的?」她的心情馬上就雨過天晴,很容易就滿足的她,還朝他漾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嗯。」他靜靜地看著她,眼底似是抹上了一份多年前的回憶,卻又看不真切。

「這個給你載著。」再萊興沖沖地在他的手腕上系了個銀色的手環,環身內鎘嵌了數顆做工精美的銀色小鈴,「只要你用力搖鈴,不管在哪兒,我都能听見的。」

白晰的指尖撫過他手腕間的皮朕,顧醒微眛著眼,感受著她指尖的繭子在他皮膚上滑動時,所帶來的微微粗礦感。這讓他的目光不禁緊緊追隨著她修長的指尖,而後如遭誘惑似的,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這只以往只能瞧見,卻怎麼也沒法觸及的素手。

他輕撫著這只手的每一處,掌心中每一道淺淺的紋路,指尖一個個練武練出來的武繭,如花瓣般淡粉光澤的指甲,縴長又帶點涼意的長指……

原來這就是觸踫她的感覺。

以往一直想像著、期待著的,這一刻在被此體溫的交織間,如同一幅被上了色的彩畫,如同有了生命般逐漸鮮話明亮了起來。透過她的掌心,他敏感的五感能切切實實地體味到,她身子里血液奔流的聲音、心房跳動的節奏、淺淺的呼息……她不再只是雲端下方一場遙遠的夢,也不是鴻雁踏過水面上殘留的圈圈漣漪,她就近在他的面前。

自遭逢魂紙束縛,罔顧他的意願被迫重生于人間後,顧醒頭一回覺得,命運的此岸與彼岸,原來,就近在咫尺之間。

漫過心坎幾乎令他窒息的感動,令他狼狽不已,他幾乎是顫顫地啜飲著,由命運釀成的美酒一路迤邐過彎角的痕跡,反覆品味,再三淺嘗重吮……

見他似正專心在研究什麼,再萊也沒出聲打擾,只是乖乖地任由他握著她的手不時揉搓翻看,直至她的月復中響起一陣壯烈的饑鳴。

「咕嚕——」

再萊滿面通紅地抽回手,抱著自個兒響聲連天的肚皮,羞窘得快將臉蛋埋至胸前。顧醒見了只是輕聲笑著,然後示意她跟著宮人去用膳洗漱。

待到暮色湖濃漸深的時分,平常總是早早上床就寢的顧醒這才終于發現了個問題。

「再萊。」

「嗯?」

「你要睡這?」他靜站在一旁,看她正忙碌地在他的床□下鋪被置枕,儼然一副要在他身邊打地鋪的架勢。

「二師兄說過,要寸步不離的保護你。」在二師兄要她背的職業守則里就有這一條。

彼醒並沒有當下就嚴辭拒絕她,反而拐了個彎問。

「你叫再萊,那麼日後我喚你為小萊可好?」

生性隨和的她大大地點了個頭,「好啊。」

「小萊別睡這,男女七歲不同席,這點規矩還是要有的,知道嗎?」他隨即拉近兩人的關系距離,動作順暢地將她自地上拉起後,兩手握著她的肩以長輩的口吻細細對她說明。

她嚴正表明立場,「我是保鏢。」

「但也是個姑娘。」他還是不同意,撈起她軟綿綿的枕頭塞進她的懷里。

是個姑娘又怎了?怎麼和二師兄說的不一樣?

兩手抱著枕頭的再萊還以為自個兒做錯了什麼,當下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對他眨著眼。

「這是為了你好。」顧醒沒得商量地扳過她的肩頭,「乖,去偏房睡吧。」

望著他堅持的眼眸,再萊抿著嘴不發一語,听話地抱著自個兒的枕頭緩緩踱出他的寢室。

當顧醒因肚子有些空,于夜半醒來打算起身吃朵蘭花充充饑時,一掀開身上的錦被坐起,在他的眼角余光中,即閃現某團縮在他床邊底下的東西,這讓他的動作頓了頓。

探出身子看向下方,就見原本被他趕出寢室的再萊,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模回他的床邊,此刻正盡忠職守地躺在地鋪上睡得好不香甜。

他淡淡嘆口氣,不料睡得迷迷糊糊的再萊隨即察覺到他的動靜,她張開眼,警戒性地將他查看過一回,見他安然無恙沒發生什麼事後,猶帶睡意的她,傻乎乎地對他漾出一笑,然後閉上雙眼,沒一會兒工夫就又啼哩呼嚕地睡過去。

彼醒不語地看著她恬靜的睡顏,許久後,他悄聲拉過身後的錦被動作輕柔的替她蓋上。

是個認真的好孩子。

從小到大,她就一直都是這樣,變都沒變。

「熱了。」顧醒閉著眼,出聲提醒一旁的再萊。

「喔。」再萊伸出手將他翻了個身。

「有點歪。」

她聞言即再幫他把身子在椅上挪正一點。

早春的朝陽,將和暖的陽光灑落在御花園內曬日的顧醒身上,再萊一邊關照著他曬日的情形,也微微眯著眼享受這份暖融融的氛圍,全然無視于遠處殿廊底下其三張扭曲的臉。

赤水揉著僵住的臉頰,極力想把表情調回正常狀態,可卻怎麼也沒法阻止自己的雙眼,停在園中那副令人覺得眼眶刺痛的景象上。

懶到這種程度……他還能再懶一點嗎?能嗎?

往常那位本就巳經懶得要人命的仙師大人,在有了再萊這名全能保鏢的照顧後,非但沒被導至正途,倒是發懶的行徑俞來俞令人發指了,而那個一心只想保護好仙師的軟妹子,則是讓人無力得頭疼。顧醒一個指令她就一個動作,全然不懷疑也不反駁,對他所說的每一句話皆深信不疑外,還兢兢業業地執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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