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 第3章(1)

數日過去,顧醒所等待的打手尚未到來,路翔倒是先等到了個預料中的麻煩。

新皇即位巳有數年,卻後位虛懸、後宮空虛,按制新皇應盡早采選秀女,年內完成大婚。

素來空蕩蕩,即使上朝時分也只有小貓兩三只的朝殿上,這日清晨,難得齊聚了路國的文武百官,十幾二十年都沒上過朝的老大官員們,雖是一個比一個姍姍來遲,卻好歹也站滿了列位,雖在底下交頭接耳喁喁私話,但到底還是給坐在上頭的路翔保留了些許顏面。

此時位在龍椅後方的竹簾後,難得起了個大早被再萊扛來此處的顧醒,正听著朝上大臣們的進諫。而再萊因起得太早,在顧醒身旁沒坐一會兒就打起了瞌睡,他便將她的小腦袋擺在他的腿上讓她睡個回籠覺,大掌一下又一下溫柔地撫著她的發。

「退朝——」

當初升的朝陽照進朝殿之內,司禮太監拉長了高吭尖銳的細嗓時,再萊有些迷糊地揉著眼。

「天亮了?」

彼醒扶起她,「嗯,咱們回去。」

「喔……」再萊攜著滿臉的睡意往朝殿後頭的小門處走,走沒幾步,發現顧醒沒跟上來,于是下意識地,她又回去拉著他的手,拖著行動總是慢吞吞的他一道走。

低首看著他倆牢牢交握的雙手,顧醒的心頭軟呼呼得跟團棉花似的,他不禁心滿意足地對著她的背影微笑。

然而路翔可笑不出來。

被路露拖去淬月宮的路翔眼下正火冒三丈,抬腳踹翻了小桌上那迭高如小山的秀女給像。

「那班無恥的老匹夫……」他一想到那些人個個都一副高傲施舍的模樣,氣就不打一處出來,「什麼東西都想往朕的宮里塞,當朕是收破爛的?」什麼他們是先帝時期的股肱大臣,還打小看他長大的,所以定會代先帝為他操辦好他的終身大事,以不負先帝在天之靈?天知道他們打算送進宮來的都是哪些阿狗阿貓?路露倒是不意外那些大臣會有這手段。

「仙師說的沒錯,他們急了。」只怕到時送進宮來的,除了各方勢力的臥底外,就是探子和殺手了,又或者,那些老臣真想讓宗教與皇權勾塔上,好在日後挾著後威將宗教引人宮廷,誕下太子後,再正大光明的讓那些不入流的宗教成為國教。

「瞧瞧他們的嘴臉,在他們眼中還有朕這一國之君嗎?」

「怕是早就沒有了吧……」路露的嘆息聲中帶著難以啟齒的難堪,「依靠宗教斂財多年後,如今他們可是有財有勢又有權,今日皇弟你答應了也好不答應也罷,日後他們終究還是會把那些女人都給塞進宮來。」

路翔頹然地坐在椅上,「那咱們該怎麼辦?」

「仙師——」路露轉身就想找某位大仙求救,「咦,仙師人呢?」不是跟他們一塊兒下朝的嗎?

陪著再萊在陽光下懶洋洋走著的顧醒,走沒多久,就被心急的再萊給穩穩地扛上了肩頭。

「慢、慢點……」他掛在她的肩後低嚷,「小萊……」

可惜再萊沒听到他小聲的抗議,一路快跑至淬月宮,這才讓被顛得五眩六腑都挪了位的他下地,而一下地,顧醒便眼疾手快地抱過離他最近的花瓶,哇的一聲便低首朝瓶口狂吐。

「……仙師他怎了?」從沒見過他這麼淒慘的某三人吶吶的。

再茉張大了一雙無辜的眼,茫然地對他們搖首,也不知這是怎麼回事。

吐了好一陣終于緩過氣來後,顧醒蒼白著臉,兩手抱著花瓶有氣無力地道。

「暈路」

「暈路?」听過暈車暈船,他們就是沒听過走也可以暈?

「小萊跑得太快了……」他把話說了一半,在一股子酸意又從胃部冒上來時,忙轉過身繼續吐。

「……」

知道做錯事的再萊哭喪著臉,「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們知道。」眾人感慨萬分地拍拍她的肩。

「他實在是太慢了……」

「我們也知道。」能對只龜要求什麼呢?習慣就好。

再萊走上前,伸出一手幫好不狼狽的顧醒扶穩花瓶,另一手則不安地拉著他的衣袖,當顧醒吐到沒得吐時,一轉過頭,就見再萊的眼眶里都是亂轉的淚花,鼻頭也紅通通的,咬著唇瓣一副自責不巳的可憐樣。

「小萊別哭。」顧醒揚手命宮人來取走花瓶,再拉著她一塊兒坐到一旁去休息,「我沒事,歇會就行……」

「……真的?」她眨眨眼,一顆淚珠直墜在她的裙擺上。

「真的。」不是他的腸胃太脆弱,而是他上輩子和這輩子加起來,也從沒倒頭栽地被人扛著跑還顛上顛下過。

等到顧醒將再萊哄過一陣,而他的身子也舒服了些後,愁眉不展的路翔沮喪地問。

「仙師,早朝的情形您也都听到了,您說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

彼醒喝下一盞初晨的露水潤潤喉,再朝他們三人招手示意在他面前坐下。

「因路國國人迷信不事生產,所以你們原本是打算一請國內所有使人迷信的宗教,將百姓導回正途是不?」很簡單很直白的想注。

「是。」三人整齊劃一地頷首。

他揚起一指搖了搖,「整頓自然是要整頓的,但卻不可教這些亂七八槽的宗教全都消失,該留下的還是得留著。」

「為何?」那他們還把他許出來干嘛?

「我問你,路國自古至今,國力如何?」老早就看出路國根本問題的顧醒慢條斯理的問。

路翔想也不想地接口,「疲弱不振。」

「路國位居大陸中樞,按理鄰邊諸國應不可能放過,何以路國至今仍安然尚存?何以都無他國入侵?」

「因為……沒人想要路國這顆燙手山芋自找麻煩?」路翔喃喃說著,隨之在明白過來後身軀大大一震。

「一個既弱又亂,還早晚都會自取滅亡的路國,列強們自是不放在眼底,但若是個不再有宗教為禍,一心奮發向上的路國呢?諸國又不是傻子。」他們要想整頓完國內內亂之後,緊接著再忙外患侵略的話,那就把宗教都除了吧,保證很快就能滅國。

恍然大悟的三人震驚地看著彼此,從沒想過路國至今能夠偏安一喁的原因是什麼。

彼醒一錘定論,「所以說,宗教不能除。」

路翔直皺著眉,「可如此一來,百姓們若是再迷信下去——」

「就讓他們繼續迷下去吧。」顧醒打斷他的話,「只不過,該怎麼迷,得教教他們規矩。」

「規矩?」

「要知道,打破迷信這一說,其實是不可能達成的,因這世上迷信存在的原因,就是世人有所求。」在天上替無數神仙辦過差的他,早模清楚了這些下界的凡人,「而這所求,就在永不知足的人心,哪怕你是帝王還是神仙,你都不能阻止百姓心中有欲。」

「那該怎麼辦?」

他徐徐點亮一盞明燈,「很簡單,改變宗教信仰的方式。」

「怎麼改?」

「宗教歲貢。」

這世上的宗教之所以遍地都是,那是因為,宗教不但可使那些宗教的領頭人地位高人一等,它還可斂財,只要有迷信無知又短見的百姓,他們便可柞出百姓的血肉來塞滿銀袋。長久以往下來,信徒們對宗教進貢巳成了常態,若無百姓的奉獻,宗教何以屹立不搖?

但路國的問題就出在,百姓們忙著迷信都沒空去工作了,舉國上下無所事事,一人比一人窮,一教比一教虛,加之迷信多年,全國欲振乏力,毫無希望之際,就只能更墮落地迷信下去以麻痹心靈,沒一人想睜開眼清醒地看看人世間殘酷的現實。

倘若,今後他們信個教,所信的神仙卻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們︰要進貢金銀,不然你就是不誠呢?

「歲貢?」路露也不是沒想過這個法子,「仙師的意思是課稅?」

「不。」顧醒遠遠比他們所想的還要陰險,「宗教總要祭神吧?往後每年各宗教上供給天上諸神之事,將不再由各教各自籌辦,而是全都統一由皇帝代辦,各宗教則必須渤納金銀予皇帝上供。」

听得雲里霧里的赤水頭大地抓抓發。

「金銀如何來?」

「跟信徒們要啊。」顧醒涼涼地道。

「可那些信徒都是百姓,百姓又哪來的金銀?」

「他們沒手沒腳嗎?去賺啊。」他們不就是要百姓認真過日子嗎?

「就這樣?」

「當宗教再無剎可圖時,那些亂七八糟的小教,即使你們不動手,到時它們也會自動消失。」

總算听明白話意的路翔兩眼一亮,霍然站起身就要往御書房的方向走。

「朕即刻就下一道旨意!」

彼醒一句話就把他給拖回來,「先緩著吧,也得先讓百姓信了你這代理人才行。」

「什麼代理人?」路翔魚魚止住腳下的步伐。

「為天上諸神發言的代理人。」顧醒不疾不徐地在他頭上戴了頂高高的帽子,「你得讓百姓們相信,皇帝就是這凡人聯系天上仙神們唯一的管道,不然他們何以信你听你,還將上供之事交自來代辦?」

「可朕……」路翔听得完全怔住,「朕只是個普通凡人啊。」

彼醒挑挑眉,「凡人又如何?造神便是。」這有什麼難的?

殿上眾人面面相覷,好半天才勉強地擠出一句飽含抖音的問句。

「這也行?」

「如何不行?」應環境要求而巳,提出個神仙又不是什麼大事。

他指著自己的鼻尖,「那……朕該是什麼神?」

「嗯……」這點顧醒還真沒想過,他沉思地撫著下頷,「路國自古以來,有沒有什麼神人神獸、或是開國英雄還是神仙什麼的?」

「沒有……」路翔呆呆地搖著頭。

「那路國有什麼特產是他國沒有的?」

「有兩樣。」路露舉手提供意見,「本國特有的聖蘭,與守護聖蘭的神龜。」

彼醒似笑非笑地瞅著某人瞧,「神龜?」

「仙師,什麼仙什麼神都行,就是不要叫朕當龜神或龜仙,朕求你了……」路翔當下什麼顏面都不顧了,拉著他的衣袖皺著一張臉向他苦苦哀求。

他很不是滋味,「龜有什麼不好?要知道龜代表的是智慧和長壽——」

眾人敷衍似地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沒人跟你搶的……」

就在他們推之唯恐不及的這時,始終都坐著旁听的再萊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烏龜很可愛啊。」小時候她就養了好幾只,都是愛護動物的五師兄送的。

那完全不是重點好嗎?

「五師兄說過,烏龜很聰明又很有耐性的……」她的聲音在他們鄙視的目光下愈縮愈小。

那也不是重點好嗎?

彼醒輕撫著她的臉龐,「小萊有眼光。」

「是吧?」她的小臉蛋紅撲撲的,笑起來的模樣,就像是窗邊那一抹羞澀的陽光。

指尖的觸感令人流連不舍離去,顧醒在再萊的臉龐愈來愈紅時,牽起她的手,邊走向外頭邊對後頭留下一句話。

「總之,這幾日我會親自幫你挑一個神仙,你等著學習就是了。」

路翔滿心的納悶,「朕要學什麼?」

「當個神棍。」

彼醒一旦認真起來,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他的辦事速度與他平時慢吞吞的模樣,完全不成正比。

次日顧醒便又再召來他們,開始了造神運動的第一步,為路翔這個諸神代言人安排個職稱,而路翔的新身份即是……

創世真神帝俊之子,托生于路國皇室,肩負肅正天道與傳達神言之職。

殿上眾人皆愕然張大了嘴,瞬也不瞬地瞪著張口就隨意頒了個神位,還一古腦在翔頭頂上安了個重責大任的仙師大人。

「這……」路翔受寵若驚地撝著胸口,「會不會太偉大了?」

彼醒懶洋洋地瞥他一眼,「不然就龜神?」

「帝俊就帝俊,不必再挑了!」路翔隨即神情一變,握著拳頭說得鏗鏘有力。「是帝俊之子。」

「仙師,上頭……」赤水不安地說出每個人的心聲,「上頭允許咱們這麼隨便冒充嗎?」

彼醒說著說著兩眼就往上一瞄,「那位帝俊之子還欠我賭倩黃金八十萬兩呢,你說他允是不允?他要敢不借名頭讓我用,那我就寫栺去十三重天找他老爹告狀,說那家伙欠了賭資五百年都不還!」

眾人吶吶地看著上頭,好半天也不見什麼青天霹雷或是什麼古怪異象,倒像極了是種默許。

路露還是覺得這計劃有漏洞,「仙師,我有個問題……」

「說。」

「該如何讓百姓們相信皇上能代傳神言?」就算他們把嘴說破了,那些百姓也無人會相信吧?

他氣定神閑地道︰「眼見為憑。」

「可朕——」路翔張口才想反恥,未料顧醒巳一個冷冷的眼神丟過來。

「沒人指望你。」

徹底被天上仙蔑視的路翔,受傷地躲到一邊去撓牆。

彼醒振振衣袖,「自然是由服待神人之後的仙師我來代勞。」

「你?」就他這只懶龜?

明明眾人已極力忍住,並識相地把話都給吞回月復里了,偏偏路翔就是學不會該怎麼說話,還擺明了一臉的不信。

「仙師你有注力?誆人的吧?」

彼醒賞給了他一記如沐春風的微笑,接著抬指一揚,就見翔輕飄飄地浮了起來,開始像顆球似地在半空中賣力翻滾。

「朕信了朕信了,別再滾了……朕錯了還不成嗎?快放朕下來……哎喲,朕扭著腰了……」

再萊沒理會猶在滾滾滾的路翔,乍見顧醒的手筆後,她反覆思來想去,就是想不通擱在心頭的那個疑問。

「仙師,你是怎麼死的?」既然他是天上的半仙,又擁有凡人沒有的法力,那他怎麼還會死?

殿上霎時陷入一片令人室息的死寂,連滾得正起勁的路翔也驟然掉了下來,一路滾到殿旁被赤水撈了起來然後掩上嘴。眾人大氣也不敢再坑一下地靜立在原地,看著面色仍舊平靜無波的顧醒。

仙師是怎麼死的?

雖然他們也都對這個問題感到很好奇,卻無人敢問,沒想到今日這個呆妹子就這麼大剌剌地代他們給問出口了。

彼醒語氣平板地道︰「在天上時不小心被撞了,跌跤後翻了個身卻無人幫我翻回來,于是就生生的餓死了。」

「……」

就這樣?就這樣死了?

眾人的表情頓時古古怪怪,腦海里同時生出了,一只烏龜被翻過去四腳朝天,掙扎許久卻始終都翻不過來的景象。

遭受嚴重打擊的赤水含怨地問︰「公主……你真的買對魂紙了嗎?你確定然公子賣給你的不是瑕疵品或假貨?」

「別問我……」

不同于他人的反應,洶涌的淚水謾餅了再萊的眼眶,大顆的淚珠說落就落,讓措不及防的顧醒忙拉過她,彎以袖替她拭淚。

「小萊?」

「一定……很難受吧?」她兩手揪著他的衣襟不放,滿心滿眼的同情怎麼也關不住。

彼醒一怔,不免想起生前死後的種種,當年所有神仙都只覺得他死得烏龍,卻無神在乎過他的感受,自然更是無神為他落下感傷的淚水,他只是他們茶畬飯後的一個話題,他的死亡,不過是一件天界眾神哭笑不得的窘事而已。

他啞聲道︰「沒事,都過去了。」

「下回你要是翻不過身,我會幫你翻回來的……」她吸著鼻子,望著他對他信誓旦旦地道。

「好。」

以往最是在意,也最不想讓人知道的私事,在教人知道後,顧醒像是解月兌了個陳年的枷鎖般,總算是能正視那段令他心生有恨的回憶,也不再介意他人看他的目光。

他回頭看了猶一臉窘然的三人一眼,揚起嘴角笑笑後便牽起再萊的手,轉身走出大殿的腳步像是找到了前進的方向,也不再似以往那般拖沓。

當天夜里,皇宮發出耀眼的七彩聖光,強烈的光芒照亮了整座京城,而後接連七日,路國中朝拜聖光的百姓們皆潔集在京城里,夜夜等待那神跡般的光芒。不過多久,種種荒誕論異的傳言,便開始在路國境內四處流轉。

就在人心動搖之時,被路國皇帝親封為仙師的顧醒出現在人們眼前,在人聲吵雜假亂的皇宮宮門前梳起手中的羽扁,在眾人皆不解的目光下,自他腳底下冒出許多綠色的女敕芽,無數的玲稀花草,就在人們的眼前破土發芽生長苗壯,而在他身後的皇宮,更是在白日青天下,發出一道金色的光柱直神天際。

四下寂然無聲。

仙師大人站在高階之上,清音朗朗地對百姓們宣布,他乃天上仙人,此番下凡就是為了待奉由帝俊之子投胎的路國皇帝,為慶賀覓得真主,自今日起,仙師願代真主展現神跡。

自那一日後,顧醒帶著再萊走出了皇宮,一路上他不再施展什麼仙法仙術,他只是盡力為百姓治病。

都因顧醒可稱得上神跡的醫術,令所有宗教領袖皆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漸漸地,路國的氛圍在不知不覺中變了,向來對宗教領袖們馬首是瞻的眾信徒,在親眼見證神跡過後,無一不開始對以往的信仰感到動搖,而顧醒代替皇帝施恩布澤的事跡更是一傳十,十傳百,不到一個月,宗教領袖們也終于再坐不住了。

哪怕赤水動員了所有羽林軍,極力想將皇宮保護得密不透風,各大教重金請來的各路人馬,仍舊是突破了宮中的防線夜夜光臨。只管保護顧醒一人的再萊,雖不將那些武者放在心上,可大半個月下來,白日里她要陪著顧醒出門,夜里又要時時刻刻看牢他的安危,縱是鐵打的身子,她也終是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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