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就這樣在無聲的哭泣中度過了。
我和李玄霸以干女兒干女婿的身份將陳善意接出了齊王府,並辦妥了一切後事。然而,直至將陳善意入土,那個混蛋李元吉都沒出現過,只是派了王府的下人過來送了些祭品,聊表心意。
我恨得幾乎想將李元吉生吞活剝了,卻又無可奈何。在晉陽城,李元吉簡直可以說就是這里的土皇帝了,又有什麼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但那一口氣,我一直咽不下去。
陳善意臨死前那悲傷的眼神,我永遠也無法忘記。我發誓,我若是不教訓一下那個沒人性的變態狂,我就把蕭姓倒過來寫。
已經過了一個月多,原本李元吉要捉拿我們這兩個刁民的事也漸漸被人們淡忘了。
我們在晉陽城隨便找了間客棧住下,盤算著下一步路該怎麼走?原本是提議回長安,去找李世民,但李玄霸即沒答應,也沒拒絕,而且最近老是神出鬼沒,經常不見人影,我都不知道他在干什麼?
而此時,我滿腦子都想著怎樣為干娘的報仇,也就忽略了某些原本我應該注意到的事。
我瞞著李玄霸偷偷干起了老本行。
我經常趁著半夜溜進齊王府把一些貴重值錢的東西偷盜出來。幸好在我王府住了將近一個月,也差不多模清了里面的結構地形。要盜出那些貴重東西,真是易如反掌。
我將那些東西盜出後,還留下了拜帖,帖子上留下了「盜俠」兩個大字,鬧得齊王府里的人雞飛狗跳。然後我再將偷盜出來的那些貴重東西一一分給四周的窮苦老百姓,足足過了一回女俠癮。
沒過多久,晉陽城里便傳出了很多關于「盜俠」的傳說。
有人說,盜俠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心地善良、俠義熱血;但也有人說,盜俠是一個男子,聰明睿智,老是把齊王府的那些護衛整得分不清東西南北……
每每听到那些贊美,我都暗地里自鳴得意。在古龍小說里有一個盜帥楚留香,現在,在唐初則有一個盜俠蕭瀟。
這一回,李元吉應該是半夜都睡不好覺了吧?
吧娘,我總算為你稍稍出了一口惡氣了!
我就這樣逞下了一時之快,卻沒有考慮到這件事可能引起的嚴重後果。
雖已到了二月,但天氣還是很冷。這幾天,晉陽城里似乎總是鬧哄哄的一片,似乎發生了什麼事,但我也沒什麼精神去打听。
我總覺得李玄霸有事在瞞著我,但我每次跟蹤他都被他成功甩掉了。
在客棧找了間二樓靠窗的雅座坐下,我一個人無聊地把玩著手中的吊墜,一心一意等著李玄霸回來。
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問問他,這幾天都干什麼去了?老是這麼神神秘秘的。
正想招呼店小二拿壺上等好茶,忽然樓下響起了一片喧鬧聲。我探頭往下望去,就看見幾個官兵正押著幾個老百姓在樓下經過。
那些官兵個個凶神惡煞,時不時還拿鞭子抽打走慢的犯人。
「蕭姑娘,您的茶。」
這時店小二拿了熱茶上來,我連忙問︰「發生什麼事了?那些人犯了什麼法?」
店小二往窗外看了眼,然後沉沉嘆了口氣。
「這些人哪里有犯什麼法啊?說白了,都是些替罪羊!哎——」
「替罪羊?」我不由皺眉,「他們替誰頂罪?」
店小二壓朝四下里瞧了眼,低了聲音︰「蕭姑娘,听沒听說過盜俠?」
「嗯。」我點頭,心里隱隱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那個盜俠把盜出來的錢財都分給晉陽的窮苦百姓,也算是俠義心腸,解了不少窮苦人家的燃眉之急。但你想想啊,齊王府是什麼地方?府里所收藏的東西都是價值不菲,有些甚至還做了記號。那些平民百姓哪里懂得這些道理,一拿盜俠送的東西就到當鋪里去當,結果,全部被官府的人給扣押了,而且誅連三族。」
「誅連三族?」我心中一沉。
「可不是?」店小二眼底也露出了憤慨的神色,「那個小王爺平日里在晉陽無法無天也就罷了,現在就拿著盜俠這檔子事,不僅把那些受過盜俠恩惠的人通通抓起來,還要連同親戚朋友一起連坐。」
「這個混蛋!」我強忍住心中的怒火,又問︰「現在那些人都被抓到哪里去了?」
店小二嘆了口氣,「現在應該都被押赴刑場了吧!闢府已經貼了告示啦,盜俠若是再不現身,今天就要把那些老百姓全部砍頭。」
我再也听不下去,直接就往樓下沖去。
都是我為逞一時之快,也沒顧及後果,如果那些無辜的老百姓因我而被殺的話,我會內疚一輩子。
正當我心急火燎地沖下樓,準備奔赴刑場救人時,忽然被人攔住了。
「瀟!」
我抬起頭,就看見了李玄霸。
「玄霸——」
我正想跟他說明原委,卻被他拉到一旁,「不要沖動。事情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我怔了怔。
「盜俠就是你,對不對?」
我被那冰冷質問的眼神盯得頭皮發麻,只有別開了眼。
「瀟,你怎麼如此任性?你知不知道你闖了大禍了!」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樣嚴厲的口氣跟我說話,我緊咬住下唇,回過頭直視著那雙漆黑的眼眸。
「是,我是任性。當時我只想為干娘出口氣,我一時之間沒考慮那麼多!現在禍是我闖出來,我自己負責解決——」
我丟下話,轉身就想走。
「回來。」李玄霸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的手透心地冷。
「你又要如何負責解決?你可知道,那是幾十條人命!」
沒有回頭,我也知道他的臉色有多難看了。
「對,我知道這是幾十條人命。」我死命掙開他的手,轉身看著他,負氣道,「所以,我現在就要負責把這幾十條人命救回來。我自己一個人去。」
李玄霸的臉色很蒼白,他顯然是被我氣到了,眼底的神色也是一片陰郁。
他掀了掀唇,似乎正想說些什麼,眉峰忽然微微一蹙,伸手緊捂住了胸口,微微彎下了腰。
「玄霸——」
我慌了,也顧不得與他賭氣,連忙扶住他。
「你怎麼了?」
我這才發現,他的身體跟他的手一樣冰冷。
他靠著牆,低低輕咳了兩聲,然後朝我輕搖了搖頭,「沒事。」
「又沒事?你不要什麼事都瞞著我啊?」
李玄霸的眼神復又冰冷起來,「你不是也瞞著我很多事嗎?」
我一時語塞。
「對不起。」我微垂下眼簾,低聲道歉。我知道這一次是我的不對。我不該逞強,更不該在這個時候跟他慪氣。
他輕輕嘆了口氣,抓起我的手。
「我們先一起去看看,也許還有辦法挽救。」
刑場上,捆綁著十多名老百姓,他們有的是已經年近七旬的老者,有的是大月復便便的孕婦,甚至還有一些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孩童。
那些人全被押著跪在台前,衣衫襤褸,披頭散發,有的人甚至被打得傷痕累累,奄奄一息。
我站在人群里,無聲地握緊了手心。
是我害了他們!
是我!
一只略顯冰涼的手忽然緊緊握住我的手心,我轉過頭迎上那雙漆黑的眼眸。
「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李玄霸淡淡地道,「我們先想辦法把這些人救出來。」
「嗯。」我點了點頭,環顧四周,卻發現這里守衛森嚴,單憑我和李玄霸兩個人的力量幾乎不可能救出那些老百姓。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此時,原本一直坐在看台上看戲的李元吉緩緩站了起來。
「盜俠!我知道你在這里。」李元吉那雙陰沉的眼眸一一掃過四周,「你既然有膽子盜我齊王府的東西,為什麼沒膽子承認?如果你再不出來,我就全殺了他們。」
「這個混蛋!」
我恨得咬牙切齒,這個變態狂就是想逼我出來,所以才抓了這些老百姓。但我總不能為了自保,眼睜睜看著那些無辜的人為我枉送性命吧?
我正想沖出去,卻被李玄霸拉住。
「你留下。」
看他的神色,似乎想代我出去受罪,我哪里肯依?
「不行,這件事因我而起,當然應該由我自己解決。」
「瀟!」
李玄霸的神色冷沉了下來,他牢牢盯住我,厲聲道︰「我出去,萬一發生什麼事,還可以應付,你身手不如我,又要如何月兌險?」
「可是——」我還是不放心。
「瀟,你听我說。」李玄霸從懷里掏出一個玉牌,塞到我的手里,「這是中官右衛將軍宇文歆的信物,如果我出了事,你可以拿著這個信物去找宇文將軍幫忙。」
「不要。」我想也不想,直接將信物塞還了李玄霸。他將信物交給我,就是說也許會遇到連他都無法解決的危險。
我又怎麼可以讓他因我而身陷險境?
「蕭瀟!」李玄霸冷冷地低叱了一聲,「難道你要看著這些人無辜為你送命嗎?」
「是,這全是我的錯,所以現在應該出去的人是我。」眼前的視線模糊起來,我緊緊抓住李玄霸的手臂,「玄霸,我不要你遇到危險。」
「我不會有事的。」李玄霸伸手輕拭去我眼角的淚痕,「你從前並不愛哭。」
我緊咬住唇不說話。
「放心吧!你不相信我嗎?」他說著,又將宇文歆的信物交給了我,「我將這個信物交給你,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我正要搖頭,忽听到刑場上的李元吉冷聲大喊︰「盜俠,你再不出來,我就先殺了這個女人。」
我心頭一驚,往刑場望去。只見李元吉已走到一名孕婦身後,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大刀,架在了那名孕婦的脖子上。
「住手。」李玄霸低喝一聲,已飛身掠了出去。
我根本來不及攔住他。
不要有事。
玄霸,你千萬不要有事。
我只能緊緊握著手中的那塊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