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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靈兒回到自己的寢間。
由于別院人手本不多,再加她是太子的貼身宮女,因此在太子寢宮旁有間獨立的小寢間。
所幸太子殿下不愛就寢時房里還有別人在,因此免了她值夜,倒讓她輕松不少。
靈兒掩上門,確定窗戶都密實的關著,走至打磨得光亮的銅鏡前,抬手至胸前輕輕一按,忽然平空抓起一件雪白的料子。
當蠶衣落了地,鏡中原本平凡的臉孔消失了,換成另一張美艷絕倫的嬌顏。
這才是她,冀國公主辰綾的真實面貌。
她的肌膚瑩白剔透,飽滿的唇未點胭脂即嫣紅水潤,鼻梁小巧而挺立,勾勒完美的弧度,明亮如星辰般的墨瞳,倒映著跳躍的燭光。
如流雲所言,今年十六歲的她,完全繼承了母親的美貌。
一張足以禍國傾城的容顏。
身上那件樸素的衣料,完全遮掩不住她的美貌及與生俱來的、屬于皇家公主的雍容氣質。
這張臉,是她最後的武器。
她很清楚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這傾城美貌雖極有可能為她帶來災難,然而必要時卻也可能替她完成心願。
比如說,說服殷華贊成對冀國用兵。
她雖不曉得殷華在朝中有多少影響力,但絕不相信一個完全無權無勢的皇子,有本事在東宮之位坐了這麼多年。
且與太子接觸過後,她更覺他所能掌控的,超乎自己原先想像。
好處是,只要她能說服殷華,成功的機會即大上許多;壞處是,恐怕他不太容易被她牽著鼻子走。
北蠻政局情勢很明顯,對于冀國,丞相嚴龐一派向來主和,另一派主戰的實力明顯稍弱。
她與主戰的那方接觸沒有實益,他們不夠強,沒法讓她得到想要的東西。可她又不想和嚴龐那種貪得無厭、野心勃勃的權臣打交道,那麼就只能從與容妃、嚴龐明顯對立的太子下手了。
如今的她除了腦袋與麗容外,已一無所有,太子是她唯一的復仇機會。
當然若無必要,她並不想輕易以這張面容示人。
她打算先以「靈兒」的身份嘗試,若真不行的話……再說吧。
「父皇、母後、皇弟,還有流雲……請你們再等一等,小綾總有一天會為你們復仇的。」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喃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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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綾就這麼在太子身邊待下了。
殷華是個好主子,至少辰綾得承認,他比過去的自己好伺候得多了。
他甚至只留了她在身邊,將另位宮女打發走,但她的日子依舊過得輕松,而且更方便她行事。
殷華喜歡凡事親為,甚少要求身邊宮女做什麼,平時也不大愛有人在旁伺候,她經常處于無事可做的狀態。
不過對于想多親近、進而成為太子心月復的辰綾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想當初她接受訓練時費盡心思表現,接下這其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職務,可不只是為了每天替太子端端茶水、湯藥之類。
她要的是太子的信任,甚至寵愛,才有辦法不著痕跡的說服他在朝中支持對冀國用兵。
然而她不敢貿然行動,只能默默等待機會。
半個月過去,一天她如往常般端湯藥給殷華時,他卻突然手一顫,將湯碗摔落在地。
她還愣著沒反應過來,就見他整個人從椅子上栽了下來。
辰綾本能的沖上前扶住他,一面焦急的向外喊人。
「快來人,殿體不適……」
率先奔進殿的是行風,他連忙從她手中接過殷華,將人扶至軟榻上躺好。
接著子甫也跑了進來,還一面匆忙從懷里取出一顆烏黑的藥丸,將它塞入殷華口中。
「呃,奴婢這就去喚御醫……」沒想到殷華竟說倒就倒,受到不小驚嚇的辰綾白著臉道。
她都快忘了他可是那體弱多病的太子。
「閉嘴!」子甫語氣嚴厲的打斷她。
辰綾一怔,不大明白為何他總對自己表現得有敵意。
太子身體不適……不是應該找御醫嗎?何況殷華的情形看起來實在不好。
「別這樣,子甫……」殷華睜開眼,費了番力氣,才總算吐出話語,「去命人喚孫御醫來。」後面那句話,自是對辰綾說的了。
「殿下!」行風明顯不認同。
「奴婢這就去喚御醫!」但辰綾哪管得了這麼多,得了他的命令後,立刻便沖出去喚人了。
「孫御醫分明不安好心,殿下還叫他來做什麼?」辰綾離開後,子甫忍不住皺眉道。
「這時叫他來不正好?否則我先前吃他那麼多帖藥,病情都沒變差,他如何跟他的主子交代?」殷華還有心情笑道,隨後卻又是一陣咳。
「微臣真不明白殿下是怎麼想的,明知道那湯藥里摻了害人的慢性毒藥,這半個多月來還天天服用。」
殷華的「體弱多病」並非天生,而是人為的。
自他十五歲那年被立為太子後,容妃便買通東宮的人及御醫,然而她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戲,並沒能瞞過殷華。
只是當時無論在朝中或宮中皆無權勢的殷華,尚無足夠與其抗衡的力量,為了不打草驚蛇,在確定那毒藥短期間內暫不會對自己的身體造成重大損害後,便斷斷續續服用了一陣,好令容妃自覺計謀得逞。
他的「病」,就是這麼來的。
他其實有千百種方法把這事鬧大,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無法確定能夠一舉扳倒容妃和嚴龐,他不會輕易冒險。
旁人都以為他搬至別院「休養」,是被容妃逼出東宮,然事實上那是他自己的提議,以借此不動聲色的遠離被監控的生活。
當初容妃乍听這消息時,自是樂得推波助瀾加以成全,可沒多久後她就發現自己越來越難掌握關于太子的事,而殷華在「休養」了一段時日後,健康也真逐漸好轉,令她擔憂起來,因而再度派了心月復孫御醫前來,更摻著比先前更加劇烈的毒藥方子給他服用。
先前翠墨之所以被撤換掉,就是因為她沒能讓他喝下藥,使他的身體繼續「轉壞」,令那些想置他于死地的人不滿。
殷華歇了會兒,才又勉力開口,「現在時機還未完全成熟,我這一病,想來能夠再讓那些人安好陣子的心了。」
他從來就不像外界以為的那般溫和、敦厚,真實的他心機深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暗地里籌畫多年,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甚至為讓敵人誤以為自己無害,連健康都能犧牲。
「您先前已經服下太多毒素,若再繼續服用那姓孫的開的湯藥,只怕哪天真如了那些奸人的意。」
「放心,我自有分寸。」他漫不經心,一點兒也沒把那警告放在心上。
行風皺眉瞪了他好一會兒,咬牙開口,「殿下,若您是擔心那叫靈兒的宮女是容妃派來的,怕在她面前露出破綻,才不得不喝下湯藥,我可以除掉她!」
「不關她的事。」雖然他最近之所以天天喝下湯藥,確實是因為那小爆女總非得盯著他把藥喝完不可,但殷華並不想殃及他人,「再說若她真是容妃的人,你殺了她,豈不更打草驚蛇,擺明了跟容妃過不去?」
那小爆女是瞞了他一些事,不過他並不認為她是容妃的人。
「那咱們該怎麼辦?」他們是絕對不會再讓主子喝下那些毒藥了。
「放心,這回讓孫御醫瞧過後,往後我自有辦法應付。」殷華保證。
他不會死的。
不會這麼容易就死在那些人手上。
殷華冷冷一笑。
他還沒親眼瞧著那些囂張了十數年的嚴龐、容妃落敗,豈會這麼容易丟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