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子杉這下子總算明白了她的急迫與努力,頓時,懷里她的賣身契變得灼熱起來,讓他感到一絲絲良心不安。
「爺呢?難道爺不想守護自己的娘?」凌馥雙問道。
「我娘等不及我守護就過世了。」他把書冊放到一旁,盤腿坐起。
他哀傷的表情讓她的心跟著發酸,她爬上床,與他面對面,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的話,只能輕輕覆著他的手背。
「我曾告訴她,將來會成為一個偉岸男子,為她撐起一片天,成為她最大的驕傲。」
「不管你做什麼,都是她最大的驕傲,因為,你是她的兒子。」
暗子杉感動的望著她,點點頭。母親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從你出生的那一刻,就是我最大的驕傲。
「我承諾過母親,要帶她回大漠,讓她再次騎馬在草原上奔馳,可是……她沒等我。」
他的母親是異族女子?難怪他有一雙像寶石般的眼楮。
「去吧,去一趟大漠,用她給你的眼楮看一看大漠的青青草原,用她給你的耳朵听一听馬匹的嘶叫、老鷹的長嘯,用她給你的靈魂,去感受大漠的風、大漠的泥、大漠的美麗。她會知道的,知道你實現對她的承諾,她會跟在你身邊,引領你愛上她的家鄉。」
暗子杉再一次感受到她言語中的煽動力量。「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他的問題讓凌馥雙愣住了,他要她和他一起去,以奴婢的身分嗎?不是的,若是奴婢,他不必問,只需要下達命令,所以,是以……朋友的身分?
她用力點頭,朝他燦爛一笑。「好。」
她願意和他一起當背包客,願意把他當朋友,願意和他有段共同的經歷,願意當他生命中的過客。
她很清楚,在這個封建的時代里,家世、身分會影響了人們對人生的選擇,能從一個傷口推論出凶手的她,怎會推論不出他不僅僅是個捕快?況且蘇將軍的女兒不會傻得愛上一個沒有地位的男人,所以他很有可能是皇親或世子,要不然就是某某大官的富二代。
但是凌馥雙不願意再往下猜,身為二十一世紀的女性,她很清楚,愛情只是一段過程,每個人都是愛情里的過客,想要恆久駐留,需要緣分,而她和他,能夠相處這麼一段時日,已屬奢侈。
兩人的身分明擺著,就算他是不被疼愛的小庶子,也不是她這個丫鬟可以高攀的對象,因此,就算他心里對她有那麼一點點的喜歡,她也不會是他的唯一。
偏偏她對唯一有強烈要求,她寧可當不愛男人的唯一,也不當真愛男子的其中之一。
暗子杉不知道她百轉的心思,但是她的應允讓他怎麼也斂不住開懷的笑意,他情不自禁的握住她的手,第無數測試,他沒有起紅疹,沒有發癢發熱發疼,他再次肯定,她絕對是他命定的女人。
借著他拉扯的力道,她像不倒翁朝他身上傾倒的同時,低聲問道︰「那位蘇姑娘喜歡爺,對不?」
他斜眼睨她,她吃醋了?「關你什麼事?」
「當然有關,要是蘇姑娘成為我的主子,總得先模透她的脾氣。」
「別胡思亂想。」
凌馥雙表面上笑得滿眼蜜,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舌根處苦苦的,像是誰往她嘴里丟了兩根蓮心,不過她故意忽略苦澀,假裝開心的揚起眉道︰「爺不想說,我也知道。」
「知道什麼?」
「知道爺長得傾國傾城,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京城里的好姑娘看著,都會怦然心動,窈窕好男,淑女好逑。蘇姑娘喜歡爺,理所當然,就看爺的小心肝有沒有那麼一點兒……」
她話都還沒說完,頭頂就被敲了一下,疼得她縮了一下,想抗議,卻對上他俊朗的笑顏,忍不住也著笑了。「我終于明白,吳三桂為啥會怒發沖冠為紅顏。」
「吳三桂?誰?」
凌馥雙吐了吐小舌,這才發覺自己說太快了,連忙圓道︰「一個小說人物。」
「小說?哪一本,爺怎麼沒看過?」
「爺書讀得少咩。」
「剛剛是誰說爺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傅子杉沒好氣的橫她一眼。
「爺讀的是聖賢言論、治國經典,不像我們這種小女子,只愛看雜書。」凌馥雙為了掩飾心虛,手指對著燭光筆劃,在牆上映出一只翩然飛舞的蝶。
他笑了,舌粲蓮花的丫頭。
真奇怪,他明明想挑個貞靜賢德的女子為妻,卻沒想到對這樣的她上了心,人果然不能把話給說死,誰曉得下一步會踫上什麼。
攤開手心,他也隨著她玩,老鷹追逐起蝴蝶,遠遠近近。
她的蝴蝶墜落地面,下一瞬,老鷹變成兔子一撲上前,她尖叫著,也想變成兔子,可是她的兔子像被人狠狠揍過似的,歪歪扭扭不象樣,再下一刻,惡狗出現……
他的花樣多到讓凌馥雙豎起大拇指,大力按贊,急急加入他的粉絲團。「爺真是厲害啊,果然是天縱英才,文曲星下凡。」
去!會這點小玩意兒就是文曲星下凡,那大轅朝里里外外的文曲星要比蒼蠅還多了,他受不了的彈了下她的額頭。「馬屁拍得太過了。」
她發現他的手指夠靈巧,拿來戲耍之余還可以懲戒惡僕。「爺常玩這把戲?」
「小時候沒人陪,只能讓燭影陪著自己。」
他只是隨口說說,卻說得她鼻子酸酸、眼楮澀澀。
他雖然生在高門大戶,但看來也沒過上什麼好日子,小時候不但吃不飽,也沒人陪,好可憐。
突然間,凌馥雙行俠仗義、欺惡助善的警察魂大發,她豪氣的拍拍他的肩膀,很有義氣的道︰「爺不怕,雙兒陪你。」
暗子杉再次被她逗樂了,笑得開懷。如果笑可以累積,那麼這幾天的量,幾乎趕上他的前半生。
這天晚上,兩人中間隔著一床棉被,同床聊天,傅子杉述說著自己有點悲傷的童年,凌馥雙撻伐程家的惡劣;他又說自己的夢想是闖蕩天涯,她則說最大的希望是擁有零束縛的自由。
說著說著,月明星稀,說著說著,燭影漸稀,說著說著,她的聲音漸漸隱去,進入夢鄉。
見她熟睡,他輕手輕腳的將她攬進懷里,嗅著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那是竹葉的味道,和母親身上的青草香一樣讓他迷醉。
這一晚,他睡得異常香甜。
自從知道傅子杉從小甭獨,凌馥雙開始會主動陪伴他;自從知道他小時候常吃不飽,所以她用盡心力為他準備好吃的膳食。
而且她還發現一件事,逗樂他、看著他笑,是比賺錢更有成就感的事,于是她的想法改變了,賺錢擺第二,把主子爺擺在第一位。
她帶著他來回山林無數次,帶他去摘木耳、采藥草,帶他去玩水、模魚蝦,因為她以為自己比他更熟門熟路。
可是兩人玩了幾天後,變成傅子杉牽著她的手,走入一條被雜草覆蓋的小徑,來到一處溫泉池子。
池子不算深,卻也有近一百五十公分高,溫泉水的味道很濃,是硫磺泉,池子外頭有一圈很高、很密的竹籬笆,而且每根竹子頂端都是削尖的,只要里頭的人落了閂,就是百分之百的隱密。
暗子杉笑著告訴她,「這是我買下這座山林的主要原因。」
凌馥雙模模光滑的竹籬,問道︰「籬笆是爺蓋的嗎?」
「嗯,我親手蓋的。」
「蓋得這麼好?爺喜歡泡溫泉?」她見他笑而不答,馬上想到她猜錯了,垂眉想了想後,她又問,「爺要用它來治病?誰病了?」
他沒說話,但嘴角揚起的弧度變大,眉稍微微挑起,她知道自己答對了。
「如果不是爺的話,那個人對爺來講,很重要?」
暗子杉點點頭,他的目光誠摯,表情也變得柔軟。
凌馥雙明白這樣的表情代表幸福。
「是男人還是女人?」其實她已經猜到了,但還是想听他親口回答。
「女人。」
賓果!她的心理學沒白念,三兩下就推論出正確答案,她想給自己拍拍手,可是心卻微微抽痛。
「可是我沒見過任何人來泡溫泉。」
「兩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漾漾受傷,需要這樣的溫泉治病。」
凌馥雙明白了,原來那個對他很重要的女人叫做漾漾,他還為了她親手築起一道安全的圍籬,把她圈在……心里面。
有時候她真討厭自己過度發達的推理直覺,明知道不是每次這種推敲沒有意義,卻還是敵不過本能。
「再問最後一個問題,是關于那位對爺來說很重要的女人。」
「好。」傅子杉並不介意她多問幾句,如果有機會,他也想讓她見見漾漾,畢竟漾漾是個特殊堅強、讓人無法不佩服心動的女子。
「她很美嗎,有沒有比蘇姑娘還美?」
「她很美,比蘇紅櫻更美。你們女人都存著這樣的比較心態嗎?」他好笑的回道。
凌馥雙看得出來,他根本不在乎漾漾的長相如何,無論是美是丑,她都是他心中最珍貴的女人。
她不問了,笑一笑,退開兩步。
她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逾越那條名為朋友的界線。
她早就知道,她與他之間最好的結果是一段,而不是一生,也早就明白主子與奴才加上男女關系,就是爺與通房,不會是夫與妻。愛情對這一世的她,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所以……
凌馥雙,不準傷心,不準難受,她只是在一段開啟之前,先做了Ending.
這樣子其實沒有什麼不好,真的。
再退一步,她又笑了,只是笑容里少了蜜,多了幾分疏離。
「走吧,帶爺去看我的綠色隧道。」凌馥雙揚眉,把所有不該存在的情緒深埋,把朋友那道線高高舉起。
「綠色隧道?」
「嗯,張叔把山藥侍弄得很好,葉子長得密密麻麻,大暑天里,待在藤架下面,一點都不熱呢。」說完,她快步旋身,下意識避開他伸過來的掌心。
她走在前面不斷說話,接下來要賣什麼、山藥的收成、茶葉蛋的批發買賣……明明她根本心不在焉,卻不敢讓自己安靜下來。
因為嘴巴動了,心就不動了;腦子忙了,心也就不忙了。
罷剛萌芽的愛情小苗,她得用厚實的冰雪快速冷凍,把它凍死在心里,別讓它見到日光,否則人一旦生出貪婪,是很難鏟除的,她不想變成面目可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