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本賢良 第十一章 喜訊(1)

兩百文……想到這個,賀心秧又忍不住磨牙。

她陪蕭瑛吃飯、陪蕭瑛巡視粥棚,陪他說說笑笑整個下午,然後,她賺到區區的兩百文。

當他把銅錢放到她手中時,她眼楮瞪得非常大,只差沒把那個錢給塞進他嘴巴里了,蕭瑛竟然還拍拍她的頭、掐掐她的隻果肌,笑著對她說︰「千萬不要太感動。」然後轉身離開。

他真的把她當成寵物狗,做完事,丟兩塊狗餅干就打發走。

賀心秧大怒,她才不管會不會毀了他高貴的衣裳,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阻止他繼續往前走。

他回頭,笑容更添三分可惡。「怎麼了,依依不舍?還想再陪我嗎?今天不必,明天再看看。」

她緊握拳頭、控制企圖往他肚子踹去的小短腿,扁著嘴說︰「你是堂堂蜀王,榮華富貴、家財萬貫,怎麼可以非法使用廉價勞工?你漠視人權,視萬物為芻狗,會遭報應的。」

她把話說得那麼嚴重,而他,初初听不懂非法使用廉價勞工這句話的意思,細嚼兩遍後,便明白了。

她以為他會張揚起無敵笑容,會痞到讓人恨入骨頭,但他沒有,他凝結在她身上的目光變得乖張孤傲,一抹哀切恍惚浮上臉龐,讓她感受到深深的悲涼。

他說︰「報應嗎?好,本王等著。」

「隻果、隻果,你怎麼了?」宮華連續喊幾聲,才叫得她回神。

「沒有。」她搖頭,試著把那份深刻悲涼甩到腦後。

「王爺又招惹你?」

「沒有。」她學聰明了,才不把在蕭瑛跟前吃虧的事告訴他,免得他像上回一樣,哈巴狗變成斗牛犬,不自量力的要同人爭。

拜托,人家是王爺耶,人分了三六九等,人家恰好是金字塔頂端那等級,哪像他們這種螻蟻命。

「施粥棚到了。」宮華指指前方。

雨停了兩天,已經有百姓陸續整理行李返回家門,所以今日粥棚沒之前那般擁擠。

這不是宮華第一次到施粥棚幫忙,蕭瑛要他有空多親近百姓,明了百姓所需,他說,光是整天關在屋里讀書,讀不到民心。

「人不多。」賀心秧道。

「對,前些日子,粥棚工人忙到連喝口水都不成。」

他領著賀心秧走到鍋爐前,接過兩柄湯勺,讓施粥的工人暫且休息,因難民少,相對的粥湯就多了,舀完第一輪後,他們等在鍋邊,讓沒吃飽的百姓來舀第二輪。

「你……爹,信上說了什麼?」賀心秧還是很難改口,老想喚出「果果他姑」。

「她說雖然有知府大人撥出的兩百兵丁,再加上師父領的百名家丁、衙門里的差役,總共也不過三百多人,而最近百姓將陸續返鄉進城,秩序定然更加紊亂。

「她讓我別在這當頭跟別人擠,因為即便有官兵維持,但還是有心急的趕路人翻了馬車,殃及他人。」

「這樣啊……我很想回去呢,你有沒有告訴她我來的事?」

「有,我在信上提到過,說咱們果氏家族全員到齊了。我猜,她一定很開心。」

「我也是。」想到初來乍到的那段日子,心忍不住發酸,幸好現在她不是一個人,果果和他姑給了她歸屬感。吸吸鼻子,她連忙轉移話題,「你爹信上還提到什麼?」

「她說因為沙包堆棧得很好,家里沒進太多水,家具沒遭到損傷,讓我別操心,還要我這段時間有空,多想想治水的問題。」

「治水啊,我知道的也就那幾個法子,可不管哪一種方法,都是大工程。」

「工程再大,若是能益于百姓,便是拖個三年五載也得去做。」

賀心秧點點頭。「是啊,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提倡防堵不如疏導,因此開支流、引導洪水流入大海。」

「這得請治水專家研究一下地形,才能決定可不可行。」

「有沒有考慮闢一座人工湖,再分支流入海,這樣不但可以用于調節水量,也可以在枯水期時供應民生用水,再者,湖里養殖魚蝦,又能為邑縣百姓增添一筆收入。」

爆華丟給她滿眼欣賞,原來看那些沒營養的小說,也能學到這麼多東西。

「這個我想過,不過土地選擇得從長考慮。」

賀心秧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麼,自顧自繼續往下說︰「最好找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無主土地,這樣可以避開百姓遷移問題,不至于造成民怨。

「當人工湖開闢後,可在湖邊植上垂楊柳,做好景觀布置,我想一定有許多富戶樂意在那里買地建宅,到時候,我們光是賣湖邊的土地就賺大了。」

「滿腦子錢!開闢一個湖區,哪有那麼容易?」他在她額頭彈了個栗爆。

痛啊……她撫撫自己的額頭,這個死小孩越來越不尊師重道、沒大沒小了,回去後,定要向他姑告狀!

「我當然知道不容易,而且最麻煩的就是征調勞役,可若是由官府出面說明,建湖是為了讓附近幾個縣不必年年飽受水患之苦,還可造福下一代,也許百姓就會比較心甘情願,如果征調的勞役還付人家一點錢……」

「說得簡單,銀子從哪里來?」宮華苦笑。

「朝廷不是年年都有撥銀子治水嗎?」

「經過層層剝削,銀子運到地方上就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

「這樣就不只是治水問題,還牽扯到貪官污吏,看來朝廷要好好整頓吏治。對了,官員有沒有在枯水期的時候挖寬河道?」

「眼前看來似乎沒有,不過堤防倒是年年修、年年塌。」

「年年砸銀子還年年塌啊,那麼除了貪污,會不會是螃蟹惹的禍?」

「把罪怪到螃蟹頭上?你還真行。」宮華睨了她一眼,以為她在說笑。

「我真的看過,好像河里有很多螃蟹的話,它們會在堤道上挖洞,導致堤防松動,大雨一來,自然就坍塌。」

「講得頭頭是道,你這又是從哪本破書上看來的?!」宮華嘲笑。

「不管是不是,瞧瞧會怎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如果是螃蟹你能怎麼辦?辦個學校,教導它們別橫著走,別隨便在堤防上挖洞?」

「我沒本事教化它們,不過我可以把它們吃進肚子里,屆時,發起一個全民吃螃蟹、救河堤的活動,只要跟吃的有關,我保證,百姓樂意得很。」

而且她相信,螃蟹很快就會在蜀州消聲匿跡,不然那些動物怎麼會瀕臨絕種?人類嘴巴造成的咩。

「是啊,就你最樂意。不過今年邑縣的情況算是相當好了,這場水患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傳出百姓死亡的消息,受傷的有幾個,但都獲救了。

「听說汾縣一夜大雨,山上土石沖刷而下,淹蓋了山腰、山腳下幾百戶人家,許多人逃生不及,一夜之間,汾縣死了千余人,那是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這個時候也有土地過度開發的問題?那座山上種了什麼?」賀心秧一驚,她還以為破壞土地是現代人才會做的缺德事。

「你怎麼知道是因為山上種了什麼,才引發土石沖刷?」

賀心秧手指頭一翹,就往宮華額頭戳去。「你耍笨啊,我上課不是講解過土石流的問題,如果不是過度開發,大自然怎會輕易反撲?虧你還是神童,神你的大頭。」

爆華無辜地望著她,臉上有淡淡的苦笑。

「干嘛用這種眼光看我?」上課不專心,還敢裝無辜?

「問題不是我問的。」宮華放下湯勺,攤攤手。

「什麼?」

爆華指指後面,賀心秧旋過身,發現蕭瑛和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姑娘站在身後,不知道站了多久、把他們的對話听去多少。

那位姑娘身上穿著紫綾襖兒,外罩玄色緞紅比甲,一件湖水綠湘裙,襯得她雪膚香肌,嫵媚動人。

她的身材嬌小玲瓏,臉蛋俏麗生輝,微翹的唇角上方有一顆美人痣,瓜子臉兒、柳葉眉,好看得讓人心生嘆服。

可那雙丹鳳眼一眨不眨、滿臉警戒地望著賀心秧,好像賀心秧有搶劫她的意圖。

「說,你怎麼知道是因為山上種了什麼,才引發土石沖刷?」蕭瑛催促她回答。

看著兩人,蕭瑛心里竟生出幾分妒嫉,妒嫉她可以和宮華那樣自在談話,妒嫉兩人之間自然流露的親昵,雖然宮華只是個十歲小孩,可他還是很想知道,是怎樣的關系,能讓他們像親人般相處?

美女輕笑一聲,勾著蕭瑛的手,愛嬌說道︰「瑛哥哥,你別為難人家姑娘,誰會知道這個啊,想必方才那篇話,不過是看了幾本破書瞎扯的。」

美女不這樣說話,賀心秧還真的不想搭理他,兩百文錢的仇恨還在呢。可被美女這麼幾句一激,賀心秧就忍不住了。

「我不是瞎扯,而是實實在在知道,這麼簡單的事,凡是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她用力點兩下自己的太陽穴。

言下之意是他們沒腦子?

輕輕一哂,看來她被惹火了,他喜歡看她圓圓的大眼楮燃起兩簇火光,喜歡看她比手畫腳、激動說話,更喜歡她講出來的每句話,她的每個理論都讓他再三驚艷。

不自覺地,他眉目含春,流露出幾分溫暖寵溺。

「說說,讓我見識見識小隻果的腦子,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

美女覷了蕭瑛一眼。好溫暖呵……她沒見過他這樣專注認真的表情……心底警鐘敲起,她的眼底閃過一道銳光。

「第一,高山上,除非土石不利于長年喬木生長,否則在大自然的生生不息下,幾年內自會長出一片高大樹木,那些喬木為了要長得高,根就得扎得深,因此能夠將山上的土石牢牢抓緊。

「可人們為了自己的收益,往往燒山闢田,將大樹盡數砍去,用來種茶、種菜、種水果,而不管是茶葉、蔬菜或果樹,它們的根都不深,無法抓住泥土,當大雨沖刷下來,自然會把山上的土石都給帶下來。這個,就叫做大自然的反撲!」

後面那句,賀心秧講得鏗鏘有力。與大自然和平相處,是二十一世紀人類最重要的學習課題。

「誰知道是真是假。」美女不甘心,「哼」了一聲,靠在蕭瑛身上,帶著示威的目光直盯著她。

「是真的。」冷不防蕭瑛一句話,讓美女的笑容在臉上凝固。

賀心秧沒好氣地看著掛在蕭瑛身上的美女,乍見美女的好感全數被踢飛。

「所以呢?汾縣的高山上種了什麼?」

「茶。汾縣是個窮縣,多山少平原,年年的賦稅能繳個三、四成就很了不起了。幾年前,汾縣縣令挑了一座山,在那里種上十數棵茶樹,冬茶收成,發覺那里種出來的茶葉特別清香,價格比外頭貴上數倍,于是開始大力倡導百姓上山種茶。

「那座山幾乎都開闢成茶園,因此汾縣百姓的生活大大改善了,在感激縣太爺之際,還有人為縣太爺供長生牌位,沒想到如今會發生土石毀園的現象……現有謠言四下傳播,說是天咒。」

蕭瑛很清楚,那謠言是從哪里來的,他沒阻止,是因為樂見其成,因為……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鷸蛘相爭,他樂于當那個不勞而獲的漁夫。

「所以呢,現在怎麼辦?」宮華插話問。

「能怎麼辦,把樹種回去嘍。要種茶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能毀山吶,人在世間生存,得懂得中庸之道,過與不及都糟,那話也不算謠言,那的確是天咒,老天爺在懲罰人們的過度貪婪。」

蕭瑛深思後緩慢點頭,是,他同意貪婪傷人,更同意貪婪可滅君。

扯出一朵若有似無的笑意,蕭瑛推開美女,向賀心秧走近,在她耳邊低聲問︰「有沒有認真按時服藥?」

賀心秧接連退後幾步,企圖拉開兩人距離,她還不想被美女的眼光給獵殺。「王爺說笑了,我敢不照做?小人的命雖賤,卻也是人生父母養,有人疼的呢。」

她退,他便進,他不同意,她就不能保留距離。

「看著也是,臉色紅潤多了。」

他一邊說一邊動手,眼看他的手就要掐上她的臉,他以為她要反抗的,但意外地並沒有,她只是緊閉雙眼,好像他要對她強行動粗似的,手停在她臉頰上方一寸處,他笑了。

居然沒捏下去?

賀心秧皺了皺眉頭,眼楮偷偷打開一條細縫,看見那個靠得自己很近的掌心,也看見他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垂下手,蕭瑛說︰「我以為你會躲。」

「我以為你會付銀子。」使用者付費,天經地義。

兩句接不在一塊兒的話,形成一個外人無法理解的小小秘密。

美女妒嫉著他們之間的親密氛圍,胸中一口怒氣堵著。

「哼,原來這位姑娘,只要有人付銀兩,就可以任人揉捏。」她臉上滿布鄙夷不屑。

她充滿敵意的口吻激出賀心秧的不滿,一向奉行以和為貴的賀心秧被惹出了幾分牛脾氣。

「是啊,姑娘要不要也來試試,挺好賺的呢。」

「下流,一個好端端的女子,竟做出如此下作的事。」

「下作?不過是捏捏臉,又不是……」隻果刻意曖昧、刻意挑釁,更刻意貼近美女,她把臉停在那張美人臉前方兩公分,低聲淺笑。「哪天姑娘與夫婿共結連理,還得做比這個更下作幾百倍的事呢,到時怎麼辦?你不會拿著皮鞭、蠟燭,狠狠教訓夫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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