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家夫 第2章(1)

打完第十六通電話、簽完七份卷宗後,向冉冉緩緩吐氣。

很累,疲倦是她每天的唯一感覺,胸口仿佛有什麼東西壓著,讓她走到哪里都沉重。

前幾天高中同學結婚,她去參加了,看見穿白紗禮服的小女人依偎在新郎的身上,笑得如夢似幻。

說不羨慕是騙人的,偶爾,她也想卸下肩上擔子,當個笨笨蠢蠢的可愛女生;偶爾,她也希望找個男人,可以靠著、偎著,天大的事情掉下來,只要掉幾滴淚,就有人挺身替她挨砸。

同學揶揄她,說她熱愛當女強人,念書的時候搶第一名,出社會又急欲闖出一片天地,看在她們這群平凡人眼里,實在羨慕到不行。

她們哪里知道,不是她熱愛當暴龍,而是成為暴龍是她的宿命,她不能不替明天的生活打算,不能不駝著背慢慢被生活折磨,不能不把一副副重擔往身上加。

那天,她笑著對同學們說︰「如果有男人想娶我,我馬上嫁。」

同學回應,「哪個男人敢啊,你可是女強人。」

都是玩笑話,卻也不難發現真心,可她的問題除了女強人,背後還有個孩子和母親,她再美麗,都不是婚姻市場上的熱賣貨。

「Boss,有人找你。」張書棋的聲音打斷她的胡思亂想。

閉眼、睜眼,她深吸氣,掛起職業性笑容。

她想,應該是昨天約好的王先生,他要到大陸投資,打算請她幫忙,把手邊的三棟公寓換成現金。她最喜歡這種客戶了,他們大都不會在價格上有太大的堅持。

「請他進來。」

起身,向冉冉踩著高跟鞋走到櫃子邊倒了兩杯熱咖啡,連同擬好的合約書拿到沙發前的桌面,抬眼,望向未開啟的門。

然而門打開,進來的是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不是她見過兩回的王先生。

他長得很高,一百九有吧,身體很壯,虎背熊腰,是肌肉猛男那一型,如果他自我介紹,「您好,我是一名健身教練。」或者說︰「您好,我是一頭熊。」她都會相信。

他帥嗎?還算好吧,用分數論長相,大概有七十分,不太高、也不太低的分數,反正不是那種走在馬路上,會讓女人很想流口水的男人。

他的臉方方正正,不笑的時候有幾分嚴肅,他的唇瓣很紅,看起來很柔軟,他的鼻子很挺,有外國人的Size,而……向冉冉勾起唇角。說不明白為什麼,她喜歡他的眼楮。

是溫柔的關系嗎?也許,他有一雙溫柔的眼楮,讓人覺得安全無害、覺得溫暖的眼楮。

他的眼楮並不是純黑色的,比較接近深褐色,有一頭濃密鬈發,微微的卷,柔和了五官的剛硬。

「請問你是……」她從沙發前向男人走去。

「我叫周傳敘。」

「周先生你好,我是向冉冉,請問找我有事嗎?」

她向他伸出右手,周傳敘握住的同一刻,立即打量起她來。

比起高中時期的清純,現在的她簡直是丑小鴨變天鵝,濃眉大眼,挺直的鼻梁道出她性格堅毅,而菱形紅潤的雙唇看起來很好親。

她美麗、精明,一身合身的淺灰色套裝把身材襯得讓男人噴火,她的發髻梳得一絲不苟,光滑的額間不像時下女孩,總在額間留下幾縷劉海。

她二十六歲,沒有半個男人追求,不知道的人說她有強烈事業心,也有小道消息說她有同性戀傾向,但看過資料,對一切了然的他知道她身上背負著多少壓力,而到目前為止,沒有男人願意接手她的壓力。

「是的,我想請向小姐幫個忙。」

他應該帶紅玫瑰來的,但站在花店門前徘徊老半天,還是覺得奇怪,送花給一位素昧平生的女人,她會怎麼想他?

「幫忙?」很好,她最熱愛幫別人忙了,尤其是買房賣房這種忙,讓她幫過的人都知道,她有多麼高的效率。「沒問題,周先生請坐。」

向冉冉待他坐定後,把咖啡推到他面前,笑問︰「周先生有什麼需要我服務的地方,請盡避開口。」

周傳敘再多看她幾眼,確定這個決定不會讓自己後悔。資料上說她是個難搞定的女人,他擔心自己一開口,就會讓警衛護送到大門外。

他沒說話,她又催他一回,「周先生,我可以為你做什麼?」

「我想請你嫁給我。」話被催出來了,不夠婉轉悅耳,他明白,所以把一枚鑽石戒指放在桌前,替自己彌補不足的婉轉。

什麼?不會吧,她才想要嫁人,就有男人出現求婚?今天是心想事成日嗎?

老天爺正在舉行周年慶大放送?

「我有沒有听錯?」她還是把商業化笑容緊拉在嘴邊。

「你沒有听錯,我想娶你,聘金是房子一棟、五千萬現金,如果婚後我先提出離婚,還會給你兩億贍養費,如果你不習慣婚姻生活,提出離婚,你不必將收到的金錢和房子歸還給我。」

未免……太有趣了!這種求婚方式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完完全全的條例式,不拖泥帶水、沒有半句多余廢話。

向冉冉饒富趣味地望住他。

周傳敘也理解這是種詭異的求婚方式,但兩人之間沒有感情基礎,用傳統的感性式求婚太假,他知道她需要錢、需要為母親買房子,而他剛好擁有她需要的部份,所以,詭異就詭異吧,能到達目的才是重要。

「為什麼想要找我結婚?有某個女人傷透了你的心,您想用閃電結婚氣死前女友?」她在腦袋里飛快尋找所有可能性。

「氣人的方法很多,我不必選擇最昂貴、麻煩的那一種。」

說的也是,除非他的工作是印鈔票,要不然兩億五千萬和房子,不是兩百五十塊,隨便掏掏就能拿出來的,何況對許多男人而言,結婚的確是種能避免就避免的重大麻煩。

「你打算開房仲公司,但沒有經驗,想要挖角,而婚姻是讓我忠誠不二的最好條件?」

「我發誓對房仲業不感興趣。」

「你的父親留給你一大筆遺產,除非你結婚生子,否則將喪失繼承權,你需要一個人來配合你演戲?」這個說法是從韓劇里抄來的,她忙得沒時間看韓劇,但她的母親有。

「我父親在很多年前就離開了,我現在的財富都是自己賺來的。」

「你對愛情徹底失望,可是財產太多,需要找個女人替你生小孩?」

「你可以不生,我沒有傳宗接代的概念。」

她一條一條尋找荒謬求婚的背後原因,他一條一條推翻。「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結婚?」

「我需要一個妻子、一個家庭,而你需要金錢。」

「你調查我?」她好看的眉形立即拉出防衛。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不因此感到抱歉。

「為什麼是我?兩億可以替你買到許多條件一流的新娘。」

「為什麼不是你?你美麗、聰明、靈慧,有許多我覺得可以成為好妻子的條件。」

所以他是在調查無數女人、篩選餅無數女人之後,選定她?真感激,原來她的身價不如自己想像的差。

「你需要婚姻妻子、我需要金錢,嫁給你,我們算是互蒙其利?」

「沒錯。」

「你大概不清楚,我有一個女兒。」她眉梢挑高,看好戲似地一笑。

通常男人听到這句話就會打退堂鼓,她雙手橫胸等著他發現自己的錯誤。

然而他沒有預料中的尷尬或懊悔,反而一臉理所當然的回視她。「我知道,我調查過你。」

「我不會把女兒丟給母親照顧。」她加重語氣,擺明了——要娶她?行,但是得附贈一個拖油瓶。

「我會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

他忍不住猜想,她還會用什麼話來阻值他的嚇人舉動,畢竟一個陌生男子的求婚,不是會天天上演的事件,角色異位,他也會找話來刁難對方。

在周傳敘想著要用什麼借口繼續說服人時,向冉冉先開口了。

「好吧。結婚後,我需要做什麼?」

她的意思……是答應?誰說她難纏,根本資訊有誤!他遲疑了三秒,她又先一步開口。

「後悔了?從剛剛到現在,你只是在玩我?」向冉冉板起臉孔,退除職業性笑容。

現在的他知道她為什麼被叫做女暴龍了。「沒有,我只是一時難以相信居然能順利說服你。」

向冉冉一樣很難相信自己會被說服,但……她累了不是?她想找個肩膀靠不是?反正最壞的狀況是離婚,孩子她都敢生了,還怕嫁錯人?

他迅速恢復正常,回答她的問題,「結婚後,你的工作是做一個妻子、做孩子的母親,並且在兩年內不得提出離婚,對了,我希望你辭掉工作、專心照顧家庭,我會每個月給你薪水,比照這里的待遇。」

這是遲遲的願望,她不要冰淇琳或玩具,只要母親的陪伴,身為父親,他有義務為女兒完成。

「好,我會把合約擬好,下次見面時簽約。」向冉冉說。

周傳敘沒反對,也沒對于她將婚姻視為合約有任何不滿,點頭回應,「明天這個時候,我來找你。」

明天?這個男人還真是急性子。

他離開時,向冉冉沒送他出去。

她松下緊繃的雙肩,拿起他帶來的戒指細看。這男人有很好的眼光,他挑了顆大鑽石,卻沒夸張耀人的式樣,就像他的人,給她一種安全舒服溫暖的感覺。

照理說,像他那種身材的男人,會帶給人壓迫、威脅感,而他並沒有。

到目前為止,她不知道他的職業工作、不知道他的家庭成員、不知道他的性格脾氣,卻貿然同意嫁給他,而最怪異的是,直到此刻,她仍尚未因自己的瘋狂決定感到後悔,反而松了口氣。

仿佛在海里載浮載沉多時的人,看見了一塊浮木飄向自己,便想也不想地攀上去。他是她的浮木嗎?或者……他是個看起來像浮木的鱷魚?

她自問︰為什麼要答應他的求婚?

因為她很累了,有個男人願意把她的擔子頂走,她便迫不及待同意?

因為同學的婚禮給了她感動和震撼,讓不相信婚姻的自己也想嘗試婚姻?

因為他說要把遲遲當成親生女兒照顧,而遲遲一直想要有個父親?

因為她的母親把父親回來的難題丟給她,她不能拒絕將死的男人,而她不甘願與他待在同一個屋檐下,于是為自己找到另一片屋檐?

不知道,她不確定自己同意嫁給周傳敘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只知道,再過不久她會有一個丈夫,一個像大熊的丈夫。

這兩個星期,向冉冉很忙,忙著辭職、忙著交接、忙著把手中幾個案子完成,也忙著對她的組員做最後幾次的工作訓誡,她忙得天昏地暗,忙得一停下來,就會覺得頭暈目眩。

她常常得對自己精神喊話——向冉冉加油,忙過這段,就有一個男人讓你靠。

有用嗎?當然有,尤其想到他溫柔的眼神,總會讓她不自覺地松懈。

而周傳敘和向冉冉一樣忙,除工作之外,他忙著清出一棟豪宅,忙著買家具布置新房,對于岳母和小姨子的新居,他不敷衍、用了心思在上面;同樣的,他也忙著在自己的屋里布置出一間公主房,一心一意彌補對遲遲的虧欠。

他對自己說,他不只對遲遲虧欠,也欠了那個連笑都很緊繃的女人,所以他不但要當個好父親,更要當個好丈夫。

因為這個期許,他再忙還是抽出時間到辦公室里陪冉冉吃飯。良好的夫妻關系才能維持家庭和諧,而他決定,要盡全力維護家庭完整。

可惜,他的盡力常撞到牆壁,他坐在她辦公室的時候,冉冉忙著打電話、打電腦、對下屬發號施令,就是不會忙著對他多看兩眼,他帶過去的午餐,她習慣性敷衍,隨意吃個兩口,模模肚子,就說自己吃得好漲,然後轉身,繼續和做不完的工作打仗。

可他並沒有因此退卻,畢竟他是個堅持度很高的男人。

他仍然天天出現,他必須在同居之前,讓她習慣自己時時出現在她的視線內。

終于兩個星期到了,向冉冉把最後一份工作完成,並從老板那里拿到一張還算漂亮的支票。

離去前,經理對她說︰「婚姻不是一切問題的解答,不是所有人都適合豢養在婚姻里,哪天決定重出江湖,別忘記回來找我。」

這個話說得委婉,但她听得清清楚楚,意思是——你這種女人不是當良家婦女的料,哪天被拋棄了,別忘記,這里有個好經理張開手臂歡迎你。

所有人都不看好她的婚姻,包括她自己,自從知道她因為結婚要離職那天起,就有人在賭她這個婚結不結得成、能不能維持一年,她很想大聲喊,「光是為了讓你們這些人沒話說,我打死都會和周傳敘百年好合。」

但,說實話,她沒這個本錢喊,因為她也同樣懷疑,建立在金錢關系上面的婚姻真能天長地久?

「所以……」周傳敘的聲音把她飛掉的魂魄拉回來。

「所以?」她沒听清楚他剛才說了些什麼。

「我們是先回你家,請你的家人一起參加婚禮,還是直接到法院公證結婚?」

鮑證結婚是她「強烈建議」的,如果她想要一個盛大婚禮,他不是給不起,但他知道她的顧慮是什麼,她在預留空間,為將來的失敗做準備。

「這種事不需要太多人參與,我們自己去就行了。」她直覺回答。

這個話有意思,結婚這種事是越多人參與越好,她卻連自己的親人都不希望參與,唉,她真的很不看好兩人的未來。

他沒戳破她的想法,點頭,伸出大手。

向冉冉拿起包包,看著他伸過來的大手,還得吸一口長氣儲備足夠的勇氣,才敢把自己的手交出去。

周傳敘握住她,施了一點力氣,問道︰「你害怕嗎?」

「害怕?」她翻白眼,嗤笑一聲,「我只差沒上過刀山、下過油鍋了,有什麼事情可以讓我害怕?」

她的口氣很倔強,他听出來了,越是脆弱的人越必須用倔強替自己築一道牆,才能掩飾自己……其實沒有那麼強。

他語調輕柔的說︰「我不是壞人。」

「我知道,我踫過真正的壞人。」

打認識他那雙溫柔的眼楮起,她就知道,他非但不是壞人,還是個很溫柔的大好人。但她也現實地理解,失敗的婚姻往往不是因為對方不夠好,而是因為兩人不適合,她不確定,這只溫柔的大熊適不適合自己。

「有人欺負你嗎?」他溫柔的眼神斂起,因為她隨口的一句話擰了心。

「這本來就是個人欺人的世界,只要你不夠強硬,誰都可以來踩你。」

這就是逼清純小女生轉變成暴龍的主因?

心疼涌上,周傳敘的大手落在她肩頭,承諾似地說︰「以後,沒有人可以欺負你。」

很簡單的一句話,甚至只是口頭說說,但這麼簡單的字句,卻讓向冉冉沒來由的想飆淚。

這就是被人呵護的感覺?不知道,她沒經驗,但她超喜歡這個新經驗。

可她沒有表現出感動,只是倔傲地挺起胸說︰「早就沒有人敢欺負我了,現在只有我欺負人的份。」

周傳敘又心疼了。冉冉的強悍、遲遲的敏感,催出他的保護,這兩個女人他罩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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