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不少人知道雍承志對這個小妾于氏很是寬容,甚至影響到他與世子的父子關系不睦,否則豈有可能讓一個妾室對世子妃如此無禮?
這個于氏是刑部尚書的庶女,當初千方百計的使了計謀投懷送抱,讓父親將她送入了王府,不過礙于身分只能做妾。晉王在邊關與外族作戰時,她堅持相隨,在晉王險些中了敵人冷箭暗算時,于氏替他擋了一箭,也算救了他一命。賢良的王妃感念她的恩德,之後對她便百般的好,甚至因為自己體弱多病,把管家的權力分了一半給她。
可于氏是個有野心的,否則當年也不會用自己一條命來拼一個前途。在她陸續生下一子一女後,漸漸開始對王妃和世子的位置有了想法,而這個想法在王妃過世及世子殘廢後越來越強烈。
橫豎晉王因為她的救命之恩,對她許多過分的言語與行為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在她取得王府管家的權力後,更收攏了府里不少人,不听話的就除掉安插自己人。
今日這個向冬兒讓她沒了面子,她就能讓向冬兒在王府的日子過得生不如死。
「王爺,既然有了世子妃,賤妾管著王府中饋,也該交到世子妃身上。不過世子妃年紀尚輕,只怕沒有經驗,不如先將世子妃交由賤妾管教,直到她能完全接下王府管事的責任為止?」于氏盡量表現出大度,想讓王爺在眾人面前將向冬兒交給她,她便可以名正言順的好好整治她,還能順便堵住悠悠眾口。
不過,將世子妃交給一個妾室管教,這種話也只有于氏說的出口了。一些明白事理的親朋們在背後不斷月復誹著于氏的無恥,但若王爺願意慣著她,讓她在府里橫行霸道,誰敢多說一句?
向冬兒再怎麼天真,也是听得俏臉微微抽搐,心想王爺不會真的昏庸到答應她吧?不要她嫁進王府還沒被世子宰了,先被這個狠毒的女人玩死。
雍承志思考著于氏的話,正要表態,想不到正廳之外,突然傳來雍昊淵輪椅的聲音。
雍昊淵孤傲,一向獨來獨往,王府已經為了他將所有的門檻都拆了,樓梯也改成斜坡,所以他很輕易地將自己推到了向冬兒身邊。
他以為向冬兒見了他會是一副哭哭啼啼的嬌弱樣,求他替她做主,想不到她竟是面露驚喜,大膽地將她微涼的小手貼在他的額頭上。
「還好還好,你沒有生病。昨夜你離開後,一直沒有回來,我還怕你受涼呢!要不是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早就請嬤嬤送披風去給你了。」
她對他的關懷很誠摯,很無偽,笑容是那麼真實,也不在意旁人听了這番話會怎麼看她,似乎是她心里想說就說了。
雍承志坐在上首不語,卻是再次點點頭,這已經是向冬兒進門後他第二次表示肯定。
她的話卻是讓雍昊淵深如潭水的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然後,平淡無波,頭微偏讓她的手離開。
他轉向了于氏,冷冷地拋下了一句話。「你還沒有資格管我的妻子。」
說完,也不管雍承志與于氏是什麼反應,也不在意在場的眾賓客會怎麼非議他,他示意向冬兒一起離開,直接不客氣地將人帶走。
什麼新人敬茶的傳統,對于那個被美色沖昏頭的父親,和那個以色事人的賤婦,他連一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
出了正廳,向冬兒主動的推起了輪椅,雍昊淵竟也沒有反對,不發一語地讓向冬兒將他推回世子院落里。
一進房後,見到桌面上已經擺滿了早膳,紅豆薏米粥、炸油果子、梅干臘肉、醬菜、腐乳拌木耳、素炒白菜、蔥肉餡餅、雞湯、還有幾個蒸得白白胖胖仍冒著煙的白面饅頭,看得向冬兒眼楮一亮,肚子發出了尷尬的叫聲。
「這些,是給我……呃,我們吃的嗎?」向冬兒都在吞口水了。
雍昊淵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定定地望著她。「剛才的事情,你不介意?」
「剛才的什麼事情?」向冬兒一頭霧水,她這個人的好處就是,遇到不順心的事情,轉眼就能忘光。
原來還真的不在意。雍昊淵開始覺得這個新婚妻子有趣了,這種豁達的性格似乎很適合在這座死氣沉沉的王府里活下去。
「吃吧。」他說。
將他推到定點後,向冬兒落坐,自動自發地替他添了一碗粥,又用小盤子替他夾了醬菜、木耳、餡餅等,還將饅頭剝開,夾了梅干臘肉放到他面前。
「你倒是賢慧。」雍昊淵淡淡地道。
向冬兒像是完全沒感受到他語氣中的諷意,反而沾沾自喜地回道︰「你也覺得我賢慧啊?我也這麼覺得呢!看來我做得還不錯,你喜歡我就放心了。」
雍昊淵當下像被打了一悶棍,突然體會到了方才敬茶時,于氏被向冬兒噎得有理說不清的感覺。「你不必服侍我,這些事有婢女會做。」
「哪里有婢女?」向冬兒嚼著香甜的饅頭,臉蛋兒鼓起顯得更圓了,卻是一臉發懵地看著他。
這模樣,居然令人覺得有幾分可愛。雍昊淵內心自嘲著這種錯覺,伸手就要招來侍婢,但手才舉到一半,卻是僵在空中,而後默然放下。
房里還真的沒有婢女,雍昊淵一向不習慣婢女服侍不說,向冬兒自己沒有帶陪嫁丫鬟便罷,王府竟也沒有撥給她幾個服侍的人,想到于氏的那些手段和作派,雍昊淵冷冷一笑。
「世子,沒關系的,婢女在旁邊反而不自在,我也可以替你布菜,否則怕你吃不到呢。」向冬兒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怕他吃不到?他只是殘了腳,手可沒殘!雍昊淵靜靜地看著她,懷疑著她的譏諷會有這麼高段?
然而一直看下去,他不再懷疑她有任何嘲笑他的意思,因為她說的,是真的。
他眼睜睜看著她只用了三口就將一個饅頭吃掉,然後又吃了第二個、第三個,喝了一大碗粥就將所有搭配的小菜吃光,而且吃相還不顯得粗魯,甚至可以稱得上秀氣,蔥肉餡餅那麼會滴油的食物,愣是被她吃得滴水不漏,圓圓的眼兒眯起,臉頰兒鼓鼓的,笑得滿足,眉眼彎彎,好像她的人生就只吃過這一餐,諸般享受。
雍昊淵拿起自己的饅頭吃一口,仔細品嘗,味道是不錯,但也沒有到什麼山珍海味的地步吧?
就在這一口的時間,向冬兒已經吃掉最後一塊餡餅,正在用茶水漱口,拿了帕子擦擦嘴後,朝著雍昊淵嬌羞地笑了笑。
雍昊淵看著滿桌空盤,心中對這個新媳婦嫁入王府動機的懷疑險些全數崩潰,歸遠侯府願意讓她出嫁,是專門來坑晉王府的吧?
看來她新婚之夜表示嫁入王府是為了吃飽,絲毫不假。
他看著她,很是無語。
「世子你這樣看我,不知道我會害羞嗎?」向冬兒用手扶著臉蛋,開始幻想午膳能吃到什麼了。「從我爹娘死後,我只有這兩天才知道什麼叫吃飽!原來粥里是可以沒有沙粒和碎石子的,好衣料的衣服穿起來這麼舒服,彈松了的棉被睡起來那麼溫暖。光是咱們房里茶幾上這只花瓶,就能買下十間我以前在侯府住的那間小屋了吧?」
當初雍承志見雍昊淵腿殘失意,便堅持替他說一門親,看能不能讓他振作,同時也擔心雍昊淵的傷不知會不會影響傳宗接代,算是找個女人來試試。
雍昊淵無心嫁娶,也知道依他的名聲不會有貴女敢嫁進王府,地位太低的雍承志又看不上,便懶得理會,以為不會有結果,想不到真讓父王給挖出了一個歸遠侯府。
在向冬兒嫁入王府前,雍昊淵早就派人去查過她的底細,父母早逝的大房嫡長女,過著連下人都不如的日子,但性格卻是少有的開朗天真,該說是她的嬤嬤保護得好,還是她偽裝得好?
他冷冰冰地道︰「所以很顯然的,你就是歸遠侯府的棄子,被當成犧牲品送到王府來。」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向冬兒神秘兮兮的,「從小我的運氣就非常好,所以不管我嬸娘怎麼折騰,我還不是好好地活到現在?嫁到王府里,我反而吃好住好,所以計較那些做什麼呢?有的吃就盡量吃,有的享受就快享受啊!」
雍昊淵看她的目光有些變了,過去那麼艱苦的日子,在她口中卻雲淡風輕,反之他自己深陷于國仇家恨不可自拔,倒顯得他的氣度不如她了。
「所以世子爺,你跟我在一起,一定也會被我的好運沾染,看在你這麼喜歡我的分上,我會關照你的。」向冬兒一番話說得豪氣干雲,卻讓雍昊淵的冷臉差點破功。
「我什麼時候喜歡你了?」
「唉呀,市井都傳聞世子爺性格暴烈殘忍,一不高興就殺人取樂。我都嫁進來兩天了,看世子爺也只是冷了點,但對我還是不錯的,早上還去正廳救我呢,所以你當然喜歡我啊!」她十分想當然耳地說著,臉上出現喜悅的紅暈。
雍昊淵再次無語地看著她,他今早並非特地去幫她解圍,而是想去破壞新婦敬茶,讓王爺和于氏在眾人面前蒙羞,至于向冬兒以後如何被王爺和于氏遷怒,與他何干?不過這傻丫頭的思路顯然和他不在同一道,正常的媳婦不該是開始煩惱自己得罪了公婆?就她會認為這是夫婿對她的喜愛。
他渾身冷若冰霜的疏離,好像對她一點恫嚇力都沒有。
「世子的暴烈殘忍……你遲早會看到的。」說完,雍昊淵推著輪椅,徑自離去。不過他的耳目仍仔細听著房里她的反應,卻差點沒在門前的小斜坡上害自己直接滾下去。
「世子就這麼走了?這些不吃好可惜啊,我吃光應該沒關系吧……」
或許是雍昊淵反應了什麼,又或許于氏良心發現,隔日,一個面貌清秀的丫鬟便被主院派到了世子的院子,專門服侍世子妃。
然後,向冬兒發現自己又恢復了在侯府那種吃不飽的日子,那個丫鬟名叫雪蓮,每餐端來的膳食分量都只有一點點,和雪蓮反應多要些菜,總是說每個院子的分例都是一樣,向冬兒根本吃不飽,有時還得靠李嬤嬤從下人的晚膳里留一兩個饅頭包子給她。
包過分的還不只這樣,那雪蓮丫鬟的姿態簡直比向冬兒這個世子妃還高,見向冬兒鎮日笑呵呵的脾氣溫和,便瞧不起她,送的餐食怠慢也就算了,服侍也很不用心,都已經深秋了,白日打來的洗臉水都是冷的,李嬤嬤說她兩句就直接潑在地上,從來不會換茶盞和添燈油,王府發下來的物品月俸全被克扣,甚至有時候不高興就不見人影,不知道跑哪里鬼混去了。
「李嬤嬤,沒關系的,反正本來我就沒丫鬟,雪蓮願意服侍就來,不願意的話,我也不是不能自己來。」向冬兒倒是看得很開。
不過吃過王府豐盛的菜之後,她發現自己開始有些餓不得,越吃不飽就越想著食物。她考慮著要不要自力救濟,在府里種些瓜果菜蔬之類的,反正她這個世子妃要求自己煮,府里的下人總不能阻止吧?
腦子里這樣想著,向冬兒已經走出了房間,開始巡視院子,思考哪一塊拿來種東西比較好。不過她對王府仍是不熟,雖然告訴李嬤嬤不會走遠,她仍是迷失方向走出了自己的院子,朝著後院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