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錦昱卻忽然皺了下眉頭,鼻翼動了動,「這是被藥灌出藥香味了?」這得是吃了多少藥啊。
沈琪瑄面無表情地伸手推他,用行動無聲地表示大家可以拉開距離。
龍錦昱不但沒被她推離,反而越發靠近了一些,帶了幾分調笑地說︰「就憑你這點兒力氣,推我?」
沈琪瑄確定龍錦昱在嘲笑她,好吧,她這副身子骨確實是弱不禁風,推人沒因為反作用力跌倒估計都算是僥幸了。
既然如此,她倒也不準備白費力氣了,逕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只要解除婚約我應該就不用死了。」
家人想讓她死,不就是不想她嫁給眼前之人。如果她不用嫁給他,自然也就不必人為讓她去死了。
龍錦昱興味地揚眉,「這是想跟我談判?」她這腦瓜子果然是極聰明的,這麼快就抓到了重點。
沈琪瑄面不改色,「世子有興趣嗎?」
龍錦昱笑了笑,手指又捏住了她的下巴,湊到近乎要吻到她的距離,「可惜你已經勾起我的興趣了。」解除婚約是不可能解除的了,他甚至都想早一點兒娶人進門了。
沈琪瑄微微後撤,勉強隔開了一下兩人過于曖昧的距離,「一個女人對世子來說有什麼重要的。」就不能放她一條生路?
龍錦昱站直身體,一臉的雲淡風輕,「說的倒也是。」
如果他沒看上她的話,確實沒什麼重要的,他也確實可以放她一馬,但誰讓她這麼特別,特別到他一眼就相中了呢。
沈琪瑄耐心地等他的答案。
龍錦昱卻將目光投向了站在遠處的三個丫鬟,「她們信得過?」
沈琪瑄笑了笑,一本正經地道︰「不知道。」
「不知道?」
「是呀。」她一臉的無所謂。
龍錦昱忽然就懂了,因為活得沒意思,對什麼都無所謂,不在乎,所以她可以不知道。
然後,他忍不住低頭笑出了聲,真是一個有趣的小姑娘,真是給了他很大的驚喜。
沈琪瑄眼睜睜看著男人就這樣笑著轉身走開,慢慢走遠。
啊,就這樣?
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無聲地笑了兩聲,有種自己被耍了的感覺。
「姑娘,您沒事吧?」丫鬟們圍過來,青竹代表出聲詢問。
沈琪瑄搖了搖頭,沖她們安撫地笑了笑,「沒事。」
「那是什麼人啊?」青竹滿面狐疑。
沈琪瑄轉著腕間的珊瑚珠子,微笑道︰「慶王世子。」
三個丫鬟三臉懵,最後還是青竹發出了聲,「那不是姑娘的未婚夫嗎?」
「是呀。」
丫鬟們心下暗自都松了口氣,至少不是什麼不相干的外男靠近姑娘。
沈琪瑄心中嘆了口氣,可能她的人生真的快要走到終點了。
算了,反正如今這麼活著也沒什麼勁兒。
*
沈琪瑄後來想明白了,她跟未婚夫之所以沒談攏是因為彼此的訴求不同。
對方顯然有讓她加入團隊協同作戰之意,而她則更想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自由地玩樂。
于是,分歧就產生了。
結果,他協同作戰不了,她也玩不成。
大抵可以用不歡而散來形容他們的情形,但仔細想想又覺得罷了。
她原本便已處在了一個最差的處境,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了。
正所謂,人生除死無大事,而生死在她這里早已是可以預期的,所以這些年她一直得過且過,日子過得糊涂,真讓她打起精神變成宅斗高手,委實有些強人所難。
總之她對于生存已經失去動力,人總有一死,而且又有那個帶有預示意味的夢出現……就這樣吧。
成功疏導了自己的心情後,沈琪瑄又一次躺平,任憑現實摧殘。
她其實不是什麼太過聰明的人,在生存環境險惡的情形下,也生不出挑戰或者開創新局的野心,認為自己戰力不足。
早前,她便隱隱有不好的直覺預感,未婚夫的出現只不過是肯定了她之前的猜測罷了——她是個注定要被犧牲的炮灰。
炮灰就要有炮灰的自覺,至少死後也算是風光大葬,排場還是有的,沒準兒死了之後她又穿回原本的世界了呢?
那真是超美好的一件事!
因為這個可能的猜測,她現在對于死亡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起來。
為防在她死後發生盜墓事件,死前一定要囑咐家人不要陪葬貴重物品,呃,只有這件事才真正值得她這個將死之人上心。
坐在涼亭中的少女面容恬靜,似在欣賞遠山之美,不會有人想到她正在琢磨身後事,記下若干建議。
不遠處的空曠之地上,包括常平侯府未出閣姑娘在內的一些千金小姐正聚在一處談笑,唯有她這邊獨美。
眼瞅著別人自成一個小團體,將她隔絕在熱鬧之外,沈琪瑄習以為常,淡然處之,伸手攏攏身上的斗篷,她一邊把玩著手中的暖玉,一邊欣賞姑娘們的游春圖。
自得其樂這種事,如今她已然爐火純青、登峰造極。
看著遠處走近的幾個身影,沈琪瑄目光閃了閃,哦,古代版變相的聯誼相親嗎?
她秒變吃瓜群眾,可卻不知,別人也在關注她。
沈琪瑄身為常平侯嫡長女,慶王世子的未婚妻,甚少在人前露臉,但過來相看的也都得到暗示,涼亭里的那位名花有主。
盡管如此,出眾的容貌,出塵的氣質,依舊惹來了旁人不著痕跡的打量。
無欲則剛,因為看透人生、無所求,人自然便超凡月兌俗,沈琪瑄因此別有一番韻味吸人眼球。
她今天偷偷倒了一碗藥,因此嘴里不似往日一般苦,口中含了一枚蜜餞甜得眼楮都眯了起來。
龍錦昱堂而皇之走進涼亭時,少女臉上的表情有瞬間的訝異,但飛快地便恢復了正常。
「心情很好?」龍錦昱問。
雖然對方一臉溫和淺笑,沈琪瑄卻分明感受到脊背發寒,這是笑里藏刀式溫情。
但她依舊十分正直地回了句,「之前是的。」見到他之後明顯變差了。
大哥,咱們之前明明已經談崩了不是嗎?您這還來露什麼臉,博曝光度嗎?又沒有收視率要求,嘖。
「那是看到我不開心了?」他明知故問。
沈琪瑄無辜地眨了眨眼。
龍錦昱指指被她把玩的暖玉,「過河拆橋速度是不是太過翻臉無情?」
沈琪瑄一副不懂就問的求知口吻,「橋都斷了,還怕翻臉嗎?」
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無言以對。
龍錦昱感受到了來自未婚妻的叛逆挑釁,小姑娘年紀小,脾氣可一點兒不小,竟是個刺頭兒!好,很好!
「你這是有恃無恐?」龍錦昱微笑低問,真覺得他拿她沒辦法了?誰讓她從出生就跟他綁在一起,而且還得綁一輩子,他不同意拆橋,這可不算欺負人吧。
「世子言重了。」她四兩撥千斤。
龍錦昱朝自己身後提著一只食盒的侍從看了一眼,沈琪瑄也跟著看了過去。
「本來是拿給你嘗嘗的。」他不無遺憾地表示。
她毫不遺憾地表示,「我胃口向來不好,沒什麼能入口的東西。」不勞您白費心機。
「難怪身子骨這麼弱,都禁不住一陣風。」
「哦,也還好,反正我素日也是不出門的。」風又吹不到我。
有少女娉婷而來,分花拂柳,身姿婀娜多姿,在亭外飄飄下拜,聲若黃鶯出谷悅耳動听,「見過慶王世子。」
沈琪瑄平靜地看著來找存在感的庶姊,常平侯夫人私下針對她的事果然是秘辛,庶姊這是想撈個側室什麼的當嗎?
龍錦昱此時已恢復成矜貴疏淡的表情,說了聲,「不必多禮。」
「妹妹今日身體可好些了嗎?」
倒也不必表現得如此姊妹情深,畢竟咱們連面兒都沒見過幾次,委實生疏。
沈琪瑄淡淡道︰「左不過是拖日子罷了,倒讓姊姊掛念了。」
她這話讓沉玉菲一時無法搭腔。
龍錦昱聞言卻是眉頭皺起,面露擔憂地看過去,「可是又哪里不舒服了?我從府中帶了府醫來,不如叫他來給你診治一二?」
「不必了,沉痾固疾不必費心。」她拒絕得十分干脆。
這家伙,沒事出行帶什麼府醫?這擺明是別有意圖。
是突然覺得讓她這個未婚妻因病夭折不符合他的切身利益,所以想著搭把手救上一救?
啊呸!想救人,這十幾年干什麼去了?
現在才來太遲了,他想救她就會讓他救了嗎?
龍錦昱一臉不贊同地看她,「怎麼能如此罔顧身體,也是常平侯府中人慣的你。」
沈琪瑄真想給他「呵呵」兩字,這是演戲上癮了嗎?是在樹立深情人設嗎?
她並不想陪他演。
沈琪瑄當即手撫心口,秀眉輕蹙,一臉虛弱地開口,「我身體不適,先走一步。」
幾步開外的丫鬟還沒來得及上前,龍錦昱就已經搶先一步將未婚妻一把撈抱而起,大步朝亭外走去。
三個丫鬟趕緊跟上。
猝不及防地被男人抱進懷中,沈琪瑄瞬間就被嚇得身子僵硬,心念急轉,四目相對間,空氣都有些凝滯。
「難受嗎?」
看著對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奚落之意,沈琪瑄就知道他這是故意的,她不想說話,想靜一靜。
*
沈琪瑄一路被人公主抱,徑直抱入了某世子在寺中暫時落腳的禪院,並將一眾侍從都隔絕在了房外。
沈琪瑄被男人毫不避諱地放到了自己的床上,內心掙扎了一會兒,她還是忍不住出了聲,「不是要看大夫,人呢?」
龍錦昱撩袍在她身側坐下,一臉的光風霽月,「你又不是真病了。」
沈琪瑄無言以對,撇開臉,掩飾內心咬牙切齒的不滿,龍錦昱卻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向自己。
沈琪瑄內心緊張,孤男寡女獨處,空氣中都充滿了危險因子,她不敢掉以輕心。
「之前不是很能說?」龍錦昱挑眉問。
她陪笑,不敢隨便回嘴,無論挑釁還吵架,都是講究方法以及挑時間地點的嘛,現在就明顯不太適合,她又不是腦子進水了。
少女一臉乖巧無辜,看起來毫無攻擊力。身上隱隱透著藥香,臉上不曾涂脂抹粉,一派天然,十分撩動人心。
想到面前這個讓他心動的姑娘是他自幼訂親的未婚妻,龍錦昱突然就覺得自己實在沒必要克制某些沖動,她本來早晚就都是他的!
尤其這丫頭之前還仗著在人前有恃無恐,幾次三番地擠對他,總要給她一點教訓才是。
沈琪瑄猛地睜大眼,因為唇上傳來男人溫熱的唇瓣觸感。
靠,這是什麼情況?
她想躲想退卻直接被人攬進懷中,箍得更緊。
龍錦昱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托在她腦後不給她躲閃的機會,強硬地撬開她的牙關攫取她的甜美。
男人的唇是熱的,吻是令人窒息的,他的身體也是熱的,體溫有些燙人。
沈琪瑄的心都顫了,不敢亂動,生怕男人獸性大發當場辦了她。
孤男寡女,身下就是床,事情發展過于迅速,極易翻車!
許久之後,龍錦昱平息了自己的欲火,看著懷中被自己吻到眼泛春水,面若桃花的少女,喉間發出一陣輕笑,「現在果然乖多了。」
沈琪瑄原本淡色的唇被吻得紅艷欲滴,整個人都變得秀色可餐而不自知。
「世子如此行徑,實在太過輕浮。」她咬牙斥責。
男人冷嗤一聲,「佔用了我十五年未婚妻的名分,我連一點兒利息都討不得了嗎?」
「當年我不過是襁褓中的嬰兒,此事與我何干?」她也很無辜的好不好。
「你佔用了名分。」
「世子可以解除婚約啊。」
「幼稚。」這里面牽涉到了方方面面的事情多了。
沈琪瑄不由反唇相譏,「即使不能解除婚約,也並不會妨礙世子您納妾收通房,何必做此情狀,委實可笑。」
龍錦昱朝她一笑,她頓時頭皮發麻。
果然下一刻,他便悠悠哉哉地道︰「確實妨礙到了,我從來清心寡欲到彷佛出家修行。」
「那世子顯然是高估自己的節操了。」心里的不滿沈琪瑄還是要表達出來的。
龍錦昱不以為意地一笑,「也對,剛剛我確實想要了你。」
他並不掩飾自己對她的yu/望,也想讓她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別一直挑釁。
沈琪瑄成功被恐嚇到了。
龍錦昱輕撫她的臉,朝她笑得人畜無害,言語卻陰氣森森,「放心,就算你不能嫁給我,死前我也一定會把你變成我的女人,總不能讓你白白擔這十多年的名分。」
好……好恐怖的禽言獸語!
她還是能屈能伸的,立刻轉變態度,「世子倒也不必如此執著。」
「我只是不喜歡吃虧。」逗弄她挺有趣的。
這話說的,好像她就願意吃虧似的!
沈琪瑄不禁說︰「冷靜一點,我們都冷靜一下。」
他表示贊同,「嗯,確實需要冷靜一下。」
「那可以請世子先放開我嗎?」她小心詢問。
「這個不太可以。」他微笑如故。
禽獸!肚里暗罵的沈琪瑄努力找話題,「世子找我過來一定是有事同我說吧。」
龍錦昱在她唇上親了一口,懶洋洋地道︰「只是想跟未婚妻親熱親熱。」
話題過于危險,得打斷。
然而沈琪瑄明知如此,卻著實想不到能說什麼,尤其大腦許久不用,一到關鍵時刻就反應不過來。
她彷佛看見巨大得佔滿螢幕的「危」!
龍錦昱的手圈住少女的腰,蹙眉,口氣不禁帶上了一絲絲的嫌棄,「這麻桿似的腰肢,身上全是骨頭,硌人得很。」
這麼嫌棄你倒是松手啊!沈琪瑄心里怒罵。
龍錦昱的大手從上到下毫不客氣地把她模了一遍,臉上的嫌棄都要溢出來,「手感太差了,該長的地方都沒長。」
我謝謝你全家!沈琪瑄控制不住自己上下牙齒磨到了一起,難以維系表面的淡定,去他媽的,姊被人性騷擾了,可姊竟然還不能賞他幾巴掌,太可惡了,太憋屈了。
「在生氣?」
沈琪瑄皮笑肉不笑,很明顯不是嗎?
龍錦昱嘆氣,「你有什麼好生氣的?」
他說的都是實話,沈家實在是沒把她養好。
不過,也怪他自己,之前一直沒把這未婚妻放在心上,心想就算是她早夭也對他沒有什麼妨礙,最多不過是再另尋一門親事罷了。
這次來,主要是因為他繼母那個惡毒的女人暗示沈家可以換人再結姻親,他可不想讓她如願,他原本只是想跟未婚妻見上一面,好歹先把她的命吊住,先壞了繼母的打算,只要不是太過不堪,他也可以娶進門,對他接下來的計劃也沒什麼妨礙。
結果倒好,一來他就看對了眼,這命就不是吊,那必須得保下來了,還得盡可能治好她,否則,怎麼陪自己長長久久。
事到如今,沈琪瑄才察覺自己罵人的辭匯量如此貧乏,不知從何罵起。
「我攤上你這麼一個病弱的未婚妻,連下口都生恐太用力而傷到你,我都還沒抱怨。」
「真是委屈世子您了。」她實在沒忍住譏諷出聲。
「嗯。」他在她腰上模了幾把,「你乖一點兒,我不讓你死在侯府。」
沈琪瑄斟酌了一下用詞才開口道︰「不麻煩世子了,生死有命。」
「做我的世子妃不好嗎?」瞧這意思,為了不當他的世子妃,她竟然寧可去死嗎?龍錦昱真切地受到了打擊。
確實不怎樣,她努力委婉,「我生性駑鈍,難堪大用,就不拖累您了。」
那什麼慶王府一看就不是善地,出了龍潭又入虎穴,她又不是自虐,橫豎都是死,在侯府待著至少習慣了。
龍錦昱將她整個人抱坐在自己腿上,下巴擱在她肩窩處,整個人都呈現一種放松的狀態,眼楮半合,放柔了聲音說︰「我們綁在一起這麼多年了,無所謂了。」你入了我的眼,進了我的心,現在想逃晚了。
不,我有所謂!
我不想跟個潛在神經病一起生活。
然而,沈琪瑄並不敢把心里話講出口,龍錦昱也顯然有自己的主意。
一方天地,兩樣心肝,各懷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