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之合 第九章

陰暗潮濕的地牢,散發著陣陣腐臭的氣息,冰涼的牢壁滲出濕氣,冷凝的水滴一滴一滴緩緩落下,宛如滴漏數計著地牢里的時間。

日光透不進地牢,只有出口處微弱的火燭徑自燃燒,讓地牢里蜷曲的人兒不至于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恐怖黑暗里。

地牢里沒有風,但濕涼的水氣依然令韓浣兒打著哆嗦。好冷……

她抱膝縮在四面淨是冷牆牢房的一角,不敢靠著牆壁,因為牆壁的濕意會令她更寒冷。

昏昏然不知已在地牢里待了幾天,除了覺得冷以外,心里、夢里出現的都是閻塵對她失望、憎恨的眼,每每令她心絞難忍。

閻塵並沒有來看她,連質問都沒有……

就讓閻塵恨她吧!這樣才能稍稍減少自己對他的愧疚。

只是……她刺傷閻塵的消息沒傳開嗎?為什麼還沒有小彩的消息?小彩如果知道她被關,一定會想辦法來看她,難道小彩還在珍娘手里?

種種不祥的預感在韓浣兒心頭刷過,韓浣兒剛止住的無聲淚水又落在裙上。

她一直把小彩當妹妹,日子雖然過得不順遂,但兩人猶如親姊妹的感情總是互相扶持,而今,卻是她害了小彩……

妹妹……如果妤兒平安長大,應該也像小彩一樣清麗活潑吧?

她好想爹娘、好想妤兒……

可是心中那個最朗盼的人,她卻不敢去想,她還有什麼資格想呢!

但,偏偏愈不想,他的身影就愈深刻,折磨著她的心。

此時,牢房厚重的鐵門被推開,門口出現一男一女。男的俊逸挺拔,眉眼間是從容的自信與沉穩;女的嬌俏可人,清新月兌俗的氣質宛如出水芙蓉。

當他們見到被銬的韓浣兒時,神色變得凝重。

她緩緩自緊靠的膝間抬起頭來,平靜的眼光在看到來人時閃過不信與驚喜,她又迅速低下頭。

是她看錯了嗎?她好象看到了妤兒?那種血濃于水的熟悉感狂擊著她。

女子步向韓浣兒。

「別過去。」慕珣皺眉阻止韓妤。

「她不會傷我的。」韓妤抽出被慕珣扯住的手臂。

慕珣只好由她,精神卻更加戒備。

韓妤在韓浣兒面前蹲,伸出手慢慢梳理韓浣兒散亂的發絲。「請你抬頭看看我,好不好?」

埋頭在膝間的韓浣兒緊緊咬牙,對韓妤的話置若罔聞。

韓妤得不到響應,難過的淚水盈眶,她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你知道嗎?我有個姊姊也叫韓浣兒,她最舍不得我哭,每回我哭了,她總是想盡辦法安慰我、逗我笑。浣兒姊姊好美好美,美到我都常失神地盯著她看,她卻告訴我,人光擁有外表的美並不是福,後來我才懂她的意思,她的美扛下了我的命運,代我去受苦,我能有今日,都是她換來的……

六歲以前的日子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因為我有爹娘、有姊姊。這十年來我想盡辦法找浣兒姊姊,卻一直沒有她的消息。她說過會回來找我,結果根本沒有……」

「你說夠了沒,我不是你的姊姊,用不著在我面前說這些話!」韓浣兒抬頭,眼神淨是一片冷漠,看不出絲毫端倪。

她的妤兒!真的是她的妤兒妹妹!

只不過,帶罪之身的她該拿什麼臉去面對妹妹呢?

這雙星燦般的眼是浣兒姊姊的沒錯!韓妤興奮地低喊。「姊姊!」

「我沒有你這種煩死人的妹妹,地牢是給犯人待的,你可以走了。」韓浣兒冰冷的語氣不帶一絲情感。她不能連累妤兒……

「為什麼不認我?我是韓妤呀!」韓妤此刻只有痛心,點點珠淚自眼角滾落。

「我說過了,我沒有任何妹妹,你走!」

「浣兒姊姊……」

啪--鐵鏈鏗鏗伴隨著巴掌聲在冷清的地牢里響起。

韓妤捂著左臉,火辣辣的燒麻由臉頰中心向四方擴散。

「妤兒!」慕珣快手扶住韓妤虛軟的身子。

韓妤含淚推開慕珣的懷抱,處于震驚的她拒絕外界任何的幫助。

「這下你相信我不是你的姊姊了吧?我只是個囚犯,一個將死之人。」沒有資格拉著別人共同承受傷人的污名。

包何況,她的愚蠢無知絕對不會是妤兒樂見的,就讓妤兒保有心目中那個最美麗善良的浣兒姊姊吧!而不是擁有一副蛇蠍心腸的她……

「不!」韓妤激烈地搖著頭。「你怎能如此殘忍……」

「沒一刀殺了你這個煩人的家伙不算殘忍。」

好兒,請原諒姊姊……

「你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

韓浣兒不語。又有誰能告訴她,她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你說話呀!你說話呀!」韓妤噙著淚,抓起韓浣兒的衣襟。

「你--」韓浣兒欲言又止。

不能心軟,一心軟就會拖累妤兒……

「你說呀!你就是浣兒姊姊……我最喜歡的浣兒姊姊……」韓妤哽咽的哭聲听起來好不淒涼。

「你走吧,這里不歡迎你。」韓浣兒冷聲說道。

妤兒,別哭,姊姊是為你好……

「如果你是為了僅存的妹妹才變成這樣,我會恨你!會恨你--」韓妤氣急攻心,昏厥在韓浣兒身上。

韓浣兒以被鐵鏈縛住的雙手困難地撫過韓妤柔細的長發。

妤兒變漂亮了,她總算能再見妤兒一面。

「帶她走。」韓浣兒看向一旁靜默的慕珣,他的護衛之姿讓韓浣兒了悟。把妤兒交給他,她可以放心了……

「沒什麼能說嗎?或者,要我轉告閻塵?」慕珣直視韓浣兒。

「他若要听我,早就來了吧。」絕望是她此刻僅存的意識。閻塵恨她、妤兒怨她,小彩下落不明,她還剩什麼呢?韓浣兒護住自己的月復部。

孩子,她只剩孩子了……

慕珣不再說什麼,抱起淚痕斑斑的韓妤跨出地牢。

地牢里恢復成原本的灰暗,令人窒息的潮濕腐臭猶在,沒有終止的一天。

牢壁邊的水滴依然規律地滴著,但,滴不盡心酸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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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塵別業-舞煙園

「這不像你的作風,塵。」先是大鬧青樓,再是把女人關在濕暗的地牢里。

慕珣輕搖長年不離身的白玉折扇,俊逸的眉眼不表贊同。說實在的,他相當不爽看到韓妤哭得那麼傷心。

閻塵沒有回話,心中卻因好友的話起了漣漪。

不像他自己嗎?或許吧!自從遇到韓浣兒後,他開始試著敞開心胸去相信她,結果呢?換來的是一堆屁!

「你若真愛那女人,何必又把自己和她都逼成這樣,女人嘛!哄一哄就沒事了。」一旁忙著嗑花生的俊美男子也加入話題。

「誰像你把哄女人當飯吃呀!」慕珣不以為然地瞟了齊振煜一眼。

「你不要還沒吃過就說難吃。」齊振煜涼涼地回嘴。誰不知道慕珣是個貨真價實的「童子雞」!

「不過,你帶來的那個小泵娘……」齊振煜噯昧地朝慕珣眨了一眼。「值得一試。」

「齊振煜,你再眨,小心我挖掉你的雙眼!」慕珣剛勁的臉微紅,顧不得向來注重的君子形象,對著齊振煜大吼。

「唷唷唷!看來『小珣』已經是『欲求不滿』,火氣才會這麼大。」齊振煜滿不在乎地往上拋了兩顆花生,只要輕輕仰頭,接到,漂亮!

「膽敢再說一次『小珣』,我不饒你!」慕珣破口大罵。他這輩子最痛恨兩個人喚他「小珣」,一個是愛捉弄他的師父,另一個是眼前這個欠揍的痞子,堂堂男子漢被叫做小珣,能听嗎?

「你對老青蛙給你的『愛的稱呼』還在不滿啊?」

「什麼亂七八槽的亂愛,誰理他!還有,更正你的錯誤,是『老癩蝦蟆』!」

一提到蟾華老人他就有氣,硬塞了韓妤給他,說什麼韓妤是他命定的妻,誰相信!

「差不多啦!」齊振煜依然笑嘻嘻,轉眼看向一片梅園。「這梅花開得真好,若是有美人起舞、仙樂飄奏,一定更愜意。」偶爾來這兒走動走動,有吃有喝還能賞花,挺不錯的!

起舞……她愛在一片花雨中跳舞……

身為「舞煙園」主人的閻塵徑自沉吟,沒有開口響應客人。

見閻塵神色陰霾,慕珣正色道:「塵,說真的,我不贊成你這樣做,韓姑娘可能吃不消。」他指的是韓浣兒被關在地牢的事。

「一切是她咎由自取。」閻塵淡道,眼神中卻多了一抹不自覺的擔憂。

齊振煜也發現了,戲謔的眼神中有抹難以察覺的嚴肅。「你很聰明,不難猜出你的傷沒傷在致命點的原因吧,塵?」原因很簡單,不是錯傷、就是意不在致死。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原因是後者。

「如果你沒想到這一點,那就枉費你這個『北方霸主』的稱號了。」齊振煜又塞了一口花生。

「那又如何?根本抹滅不了她想殺我的意圖。」

「塵,把你們之間的事弄清楚。」慕珣投以一個莫可奈何的眼光,隨即起身。

「我先帶韓妤回府。」她昏睡了大半天了,他有點擔心。

「塵,珣都有女人可以抱了,你也快跟你的女人和好--唉唷!干麼用扇子打我,又不會痛。」齊振煜皮癢地挑釁。

「齊振煜,你皮在癢是不--」慕珣說中了。

「要吵到別處去,我想靜一靜。」閻塵睨向兩人。

「戀愛中的可憐男人!」齊振煜以沒救的眼神看著兩位好友搖搖頭。

為了一朵花,放棄好幾座花園,多不值!

「好久沒練拳頭了。」閻塵低到谷底的心情需要找地方宣泄。

「我也是。」慕珣迫不及待地摩拳擦掌。雖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但「練功」又是另一回事了。

齊振煜不怕死地學女人裝嬌羞,雙手捧腮。「干麼用那種吃人的眼神看我,我又不是女人。」嗲聲嗲氣讓另外兩個男人雞皮疙瘩掉滿地。

「扁他。」閻塵也跟著起身。

「然後毀尸滅跡。」慕珣心有同感。

一場兄弟大戰于是展開,齊振煜有型的嘴角咧開不一樣的笑意。

如果這樣能幫上忙,那他挨幾拳也算不了什麼啦!不過,他才沒那麼笨隨便讓他們打,打架是要盡全力才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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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的鐵門無聲無息被打開,一道高大的身影駐足門邊,淡暈的燭火將影子拉得好長。閻塵被眼前的景象掐住呼吸,差點肝膽盡裂。

他沒想到家僕真用對待犯人的方式將韓浣兒的手腳用鐵鏈銬起來……

「浣兒?」他屏住呼吸,不敢妄動,希望蜷曲在地上的人兒能響應他。

然而,蜷臥在地上的人兒卻沒有反應。

見狀,全身血液仿佛在一剎那間凝固的閻塵沖了過去,將虛弱的韓浣兒攬在懷中,驚慌喚道:「浣兒……」閻塵發覺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她的體溫像冰,低的嚇人,若非尚有氣息,他會以為韓浣兒早已遠離他,連當面對她吐實的機會都沒有了。

「哪個該死的人,快把鐵鏈解開!」

看守地牢的家僕依照閻塵的命令將鎖解開,韓浣兒的手腳得以解月兌。

他終究依照心底的聲音來了,他不得不承認,早在不知何時,他就已經愛上韓浣兒,戀上她那時而冷若冰霜、時而熱情如火、時而嫣然聰慧、時而嬌柔可人的每一種風情。就算她是以復仇之姿而來,那又如何,她都已經是他的女人了,是不變的事實。

韓浣兒難受地蹙眉,更加蒼白的小臉像是承受著偌大的痛苦。

閻塵?是他嗎?他終于願意原諒她的無知?還是她已經離死不遠,所以出現幻覺?幻覺中的他焦急地抱著她,是真的嗎……

「浣兒,醒醒!」閻塵心慌地拍打著韓浣兒冰涼的臉。

好溫暖……閻塵的懷抱一如從前般溫暖……如果這是幻覺,求老天別讓她那麼快醒來……

「睜眼,听到沒?睜開眼,浣兒!」

她好累、好痛……好想就這麼睡去,可是,她好想再見閻塵一面……

「我不該把你丟在這里,是我的錯,你睜開眼罵我、打我,甚至你想一刀殺了我都可以,就是別……」恐懼籠罩閻塵。

「該死!為什麼沒人告訴我她的狀況!」閻塵怒斥家僕。

「啟稟堡主……小的剛才送飯來時……姑娘她還清醒……好好的……不知道突然……會這樣……」懾于閻塵的氣勢,家僕顫抖得良久才說完一句話。

「看人犯是這樣看的嗎?」

「求堡主開恩、求堡主饒命……」哆的一聲,家僕跪在地上猛磕頭,他真的是無辜的呀……

「塵……」韓浣兒沉重的眼瞼半掀,看到上方閻塵憤怒的臉,她用盡力氣抬起一只手。

「是我!」閻塵激動地緊握韓浣兒冰涼的手,沒時間管跪在一旁的家僕。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快告訴我!」

「肚子……好……疼……」月復部傳來的疼痛讓她幾乎失去知覺。

肚子?閻塵的心頭閃過一陣驚惶,他連忙檢查韓浣兒的身體。

血!

他看見韓浣兒的裙襬染了怵目驚心的紅血,石地上也有血印,而鮮紅的範圍有繼續擴大的趨勢。

「浣兒,撐著點,你會沒事的!」閻塵急忙抱起韓浣兒,向跪在一旁的人命令道:「快去請大夫!」

「塵,救孩子……還有……小……彩……」她隱約知道自己的情況,她知道自己自作自受,向他求救若會落得他的無情訕笑,她也認了。

不管如何,她要保護孩子。

孩子,是她和他唯一的牽絆了……

「浣兒,不要閉上眼!浣兒!」閻塵吶喊。

他生平兩次落淚,都是為了懷中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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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實在是太虛弱,嬰孩依附不了母體,老夫已經盡力。」被請來的老大夫沉重地說。

「你說什麼?什麼已經盡力?給我說清楚!」閻塵失控地拎起老大夫的衣襟。

「夫人月復中的孩子已經流掉。」老大夫無奈道。

他尚未出世的孩子……流掉……閻塵霎時覺得晴天霹靂。那--

「浣兒她現在怎樣?」

「夫人受了嚴重的風寒,目前高燒不退,昏迷不醒。」

嚴重的風寒……

說真的,我不贊成你這樣做,韓姑娘可能吃不消。慕珣的勸告猶然在耳。

他明知浣兒怕冷,卻又殘忍地將她關進濕冷的地牢……

懊死!他居然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連帶的讓所愛的女人有生命危險!他還是不是人!是他害的……

「孩子……真的沒了嗎?」閻塵頹喪地問,雙手放開老大夫。

「很抱歉,老夫實在無能為力。」被請來的大夫搖頭。唉!堡主不久前才歡歡喜喜地迎接夫人有喜的好消息,現下卻得接受痛失孩子的噩耗,真是造化弄人呀!

「你一定要救浣兒!不管要我花多少代價,請救浣兒!」閻塵痛心疾首,雙手攀住老大夫的雙肩,宛如抓住最後的希望。

「救人是老夫的職責,老夫會盡全力。」老大夫安慰地拍了拍閻塵的肩。

沉重、凝郁的氛圍,連窗外的蒼松都跟著低泣,零落地散了一地松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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