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女爭夫 第2章(2)

迸淮南松了口氣。「幸好不會,否則你定被那個女人吃得死死的!」

「不可能。」穆懷遠面色平靜,目光堅毅。「我說過,沒有女人能支配我!」

「那求親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也不做。」穆懷遠神情平淡地說︰「今天奴市蒼頭送來幾個奴隸,曾是皇宮官坊的玉工,手藝不錯,我買下了,這幾天想帶他們去杜陵看看。再說北雁南歸,此刻正是馬幫返程時,你也該去忙王爺的事了,這事以後再說吧。」

他的退縮令古淮南意識到,盡避他對冷秋霞還談不上有情,但遭到對方拒婚,對他仍是個不小的打擊,他想要冷卻一下,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說道︰「王爺的事,我早有安排,只可惜沒替你把親事辦成……算了,入冬前夠你忙的了,需要幫忙時,就送個信來。」

「會的。」穆懷遠意味深長地說︰「求親的事不必介意,它還沒完呢。」

「真的嗎?那兄弟我可等著听你的佳音羅。」古淮南滿懷希望地說。

「行,耐心等著吧!」

穆懷遠向冷家求親的事被暫時擱置了,本來他打算在入冬前,把「五仙堂」和各地作坊的事安排妥當後,親自去趟京城,面見冷氏父女,表明娶秋霞的誠意,說服他們接受這門親事。可沒想到接下來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令他不得不一再拖延行程。

而他絲毫不知,自從他提親後,冷秋霞的生活看似毫無改變,可她內心的平靜被徹底打破了。

下雪了,這是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

夜里,窗外寒風颼颼,臥榻上的秋霞輾轉難眠。

失眠對她來說是極其罕見的事,可最近,這幾乎成了常態。尤其今天得知「五仙堂」開工的消息後,她的心情更加難以平靜。

嘗試再三仍毫無睡意後,她推被而起,撥亮火盆中的炭火。

火苗撲閃,卻擋不住房內的寒氣,她取餅夾襖披在身上,望著火苗沉思。

三個月前,當穆懷遠突然來提親時,她在震驚之余本能地抗拒他,最後以要他「入贅」為條件嚇退了他。對此,她本該高興,可她卻有種失落感。她想,那是因為爹爹的責怪和不滿所致。

她知道爹爹很欣賞穆懷遠,當他委托朋友帶著媒人、聘禮來求親時,爹爹是那麼高興,那麼希望她嫁給他,可是她讓爹爹失望了。

當穆懷遠不再出現後,這種失落感和對爹爹的歉疚感,越來越深地折磨著她。

從她成年起,上門提親的人就不曾斷過,可她從未對任何人動過心,她的心都在玉石和「冷香玉」作坊上。

她酷愛玉,對玉石有著天大的興趣。她和爹娘都不清楚,她以氣、色識玉的本領,到底是出自先天具有的天賦,還是出自後天父母的教養?

還在娘胎時,娘就給她講玉石,出生後她得到的第一件禮物是玉佩,張開眼看到的第一件東西是玉器,童年時的玩具是玉石──各式各樣的玉石。因此在她七歲那年,娘病筆後,她自然而然接替娘,成了「冷香玉」的相玉師傅和爹的好幫手,而她對玉石的知識,也很快證實了她的能力足以擔當這樣的重任。

責任和興趣導致她對出嫁的事毫不關心,每逢有人提親,爹爹問及她,她總是以各種理由推拒,因此年過十七仍未婚配。這樣的年紀仍待字閨中,在時人看來足以稱怪。因此盡避許多人把她視為奇人,但對她的議論仍時有耳聞,就連爹爹也耐不住眾人異樣的目光,不時對她嘮叨,可她從來不理會。

這次,穆懷遠來提親,說她絲毫不動心,那是假的。

對僅見過兩次面的他,她說不上有特殊感情,但她欣賞他英俊的容貌和溫厚穩重、驕而不狂、傲而不猖的個性,對他的事業和成就也心懷向往和欽佩。

在他揣玉造訪的那天,爹爹沒有說錯,她對穆懷遠確實有種嫉妒心,如果不是爹爹點破,她自己也許還意識不到。

年幼時,她就听過古代帝王有用金箔玉石制作壽服,以求死後尸骨不腐,來世再生。可那畢竟是傳說,不足為信,直到中山靖王要穆懷遠承制「金縷玉衣」的事在京城內外傳開後,她以為是傳說的神話,才開始變得真實起來。

「金縷玉衣」比她听過、見過、制過的所有玉器更有吸引力,更令人興奮。

想像著從一塊塊粗石料中選出美玉,打磨成厚薄均勻的玉片,並在上面雕花鏤空,再用純金線串起,按人體結構「縫」制出合身的殮服,綴上眩目的珠寶,嵌上美麗的玉帶鉤……她的思緒飛越了現實,進入一個充滿創意和想像的奇妙世界。

無數動人心魄的構想和美妙精致的圖案在胸中翻飛,讓她熱血澎湃,甚至令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希望──只是希望,那個接受這項重托的人不是穆懷遠,而是她!

是的,她渴望制作「金縷玉衣」,渴望有個展示自己才華的機會,可是,她無意受制于人!

她很清楚,在這個男權社會里,身為女人,她有著先天不足。

如果她去「五仙堂」應征,與百余位從各地精挑細選的玉匠為伍,她充其量只能做個小堡匠。她不可能被重視,她的才華、構思和熱情都會被男人們虛張聲勢的吹噓與自夸所摧毀。所以,她拒絕了他的征募。

可是令她意外的是,他向她提親!

爹爹滿心歡喜地允諾了他,並以各種理由說服她。

她也相信這是個好的選擇,因為一旦成為「堂主夫人」,她不僅有機會接觸和參與制作「金縷玉衣」,還能不受干擾地完成自己的夢想。

可隨之而來的考慮,卻讓她猶豫了。

一旦嫁給他,她就得離開家,隨夫而居,可她無法拋下日漸衰老的爹爹和對她依賴頗大的「冷香玉」,她不能只顧自己而忽視責任。

媒人說他是穆家獨子,兩個姐妹早已出嫁,因此她知道以他的身分地位,絕對不可能入贅,而她偏偏以這個為出嫁條件,目的就是為了拒婚。她以為這樣既可保住對方的面子,又能為已經允婚的爹爹找台階下,並為自己的不出嫁找到理由。

她成功了!媒人一去不回頭,穆懷遠也從此不登門,可是,她卻讓爹爹因她的「毀婚」而郁郁寡歡,也讓自己失去了接近「金縷玉衣」的機會。

想到這,她感到胸口窒悶。

如果是她,她肯定不會在乎所有的困難和艱險,而且只要讓她嘗試,她一定不會失敗,她會制作出最美麗的、超越前人的金縷玉衣!

忽然,一陣模糊的聲音響起,還伴隨著走動的腳步聲。

她屏息傾听。是爹爹的聲音,很輕,且斷斷續續的,听不真切。

爹爹為何這麼晚了還沒睡?他在跟誰講話?

她驚訝地起身,把披在身上的夾襖穿好,提了一盞燈籠走出房門。

冷府是個三進院,一進為店鋪,住著幾個伙計;二進是作坊,工匠家奴都住在那里;後進是她父女二人的寢院,爹爹和他的隨身奴僕住在上房,她則單獨住在耳房,這院子一向安靜少人,今夜難道有誰來了嗎?

屋外很冷,雪花靜靜地飄舞著。

沿著回廊走進爹爹的臥室,她驀然一驚。

屋內空無一人,凳翻幾倒、被褥凌亂,牆邊箱櫃大敞,衣鞋雜物散落……到處是被人粗暴翻弄過的痕跡。

她探了探爹爹的被褥──涼的,說明爹爹離開床榻已有一段時間。

想起不久前听到的異響和爹爹的聲音,她疑竇頓起,急忙走至相連的奴僕房。

那間屋內沒什麼異常,可是爹爹的奴僕不在房內。

心頭竄起不祥之感,她提著燈籠往側翼的書齋走去。

燈籠沉悶地散發著不夠明亮的光,走廊內十分陰暗,她快步走著,腳下的軟底鞋掩去了她的足音。

當一束光由書齋門縫漏過時,她听到了爹爹的聲音。

「拖我來此也沒用!你不懂玉石,不理正事,如何能……呃──」

爹爹的聲音陡然改調,隨後是一聲怪異的巨響和爹爹喘氣的驚問︰「你、你怎敢……」

「爹爹!」她疾呼一聲,推門而入。

燈火將一個身影倒映在面前的屏風上,看著那細瘦彎曲的影子,她厭惡地想︰是堂叔,他又來要錢了?

她從小就不喜歡這個貪婪的遠親,可善良的爹爹總說冷家人丁單薄,他這個堂弟只是性格怪僻,為人懶散,但不會做什麼壞事,因此一直縱容他。

可現在,他對爹爹做了什麼?

繞過屏風,她看到堂叔正握著那把他常帶在身上的瓖玉寶刀望著她,刀尖滴著血,而爹爹則倒臥在他腳邊。

「爹!」她驚恐地跑過去,跪在爹爹身邊。

只見爹爹雙目緊閉,頸部和胸口正汩汩地冒出鮮血。

她想用手堵住爹爹身上的血,可毫無作用,用手撫在爹爹的鼻息間,已感覺不到任何氣息。「爹爹──」

悲憤令她忘記了危機,她哭泣著怒視凶手。「我爹爹照顧你,容忍你,你卻殺死了他!我要告官府,讓刑獄治你……」

一只血手揚起,猛然擊中她瘦削的頸部。

她無聲無息地癱倒在父親身邊。

「想告我?我要你知道我冷二爺的厲害!」瘦長男人惡狠狠地罵著,扭頭對黑暗角落喊道︰「出來,窩囊廢!」

一個中年男子由巨大的陶瓷花瓶後走出,看著地上已經斷氣的冷老爺和昏倒在地的冷秋霞,惶恐地說︰「二爺沒說要殺主人……」

「閉嘴!是你把我藏進他的臥室的,殺死他的人是你!」他冷酷地威脅道︰「出賣主人的奴隸是什麼下場,你自己知道,想活命的話就听我的!」

中年男子瑟縮地不敢再出聲。

「把她的嘴堵上!」他踢了一下冷秋霞。「大門外有人等著,送她出去!」

雪花依然無聲地飄著,灰色的陰雲低低的壓著地面。

冰封山岳,雪凝江河,在這個難分白晝黑夜的冬日里,冷老爺含恨離世,冷秋霞和她所鐘愛的「冷香玉」的命運,徹底被改變了。

雪終于停了,日光乍現,與雪影交相輝映,亮得人睜不開眼。

盡避積雪阻道,可多日大雪後,老天放晴,被憋久了的人們,誰都想出來松松筋骨喘口氣。因此,銀裝素裹的大街上人頭攢動,人們身上捂著厚厚實實的冬衣,嘴里噴著白花花的霧氣,踏著路面上的冰塊往集市里趕。

「老天,這人怎麼這麼多?堂主,咱們真要去冷府嗎?」

人群中,高大魁梧的邊關一邊推擋著魯莽的行人,護著主人往前走,一邊瞪著眼前數不清的後腦勺問。因為怕人多難行,他們放棄車馬,步行而來,可現在,他後悔還不如騎馬來呢。

「當然要去,不然我干嘛往這里擠?」穆懷遠將頭上的皮帽子往腦後推了推,對他的奴僕說︰「耐心點。」

奴僕閉上了嘴,可他的心卻不安地跳動著。

巡視著四周熟悉的景色,他暗自感嘆時間倏忽即逝,轉眼間,他讓古淮南帶媒人來此向冷秋霞提親,已經過去快五個月了!今日如果不是因前往杜陵玉山巡視,他恐怕仍無法取道長安城,再次拜訪「冷香玉」。

不知道冷氏父女還記得他嗎?

想起那個有著驚人才能的女孩,穆懷遠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這次來,他一定要說服她。

事實上,隨著「金縷玉衣」的開工,他越來越覺得無論從哪個方面看,他都該娶冷秋霞為妻,因為她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玉匠。只要能娶到她,他甚至決定做出讓步,答應她「入贅」的條件。反正就算入贅,她仍得跟他進「五仙堂」,先讓她助他完成金縷玉衣,其他的事可以慢慢再說。

如今「金縷玉衣」的順利開工,讓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這次他一定能夠說服她嫁給他,跟他一起完成那件曠世絕作。

「堂主,到了。」

邊關的聲音令他仰頭一看,可不是嗎?「冷香玉」的招牌就在眼前。

「沒錯,進去!」他對奴僕說。

兩人興沖沖穿過人流,走進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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